第441章【五十六】这张脸的真正主人

    记得那年我二十四岁。
    某一天，小金鱼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现在我目光里，以三哥未婚妻的身份。
    当我隔着百合窗，看见她从银色的奔驰里出来，依偎在三哥的怀里时，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一点都没变，只是刘海更长了，原本略带羞涩的眼睛，多了份成熟。
    我拼命地挠着玻璃板，指甲摩擦玻璃，发出刺耳的吱吱响，像内心颤动。
    就在前一天，一直独身的三哥终于宣布，他即将结束王老五的生活。
    在客厅里，小金鱼逐一问候了父母。我的爸妈仔细打量着她，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等他们看到带着面具出现在客厅里的我，陡然都沉默了下来。
    良久，我的妈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这是我们家的小儿子，几年前出了意外，所以……”
    这时，我看到小金鱼眼神刹那间变得迷·离，她捂着嘴，哽咽地说：“小白杨，好久不见了！”
    我捂住了双眼，怕瞬间湿润的眼眶，会暴露我的内心。
    妈妈很惊奇地说，“怎么你们认识？”
    这时，三哥赶紧打圆场：“说来也是缘分，静瑜他以前四弟是好朋友。以后她过门了，刚好可以陪四弟说话，这样他就不会太寂寞了。”
    我艰难地回了房间，翻开了笔记本，看了几页后，突然将笔记一页页撕掉，房里回响着笔记本身体撕裂的声音，还有我嘶哑的呜叫。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门响了，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小金鱼，轻轻推开了门。
    “能进来吗？”
    “可……可以。”
    她拖了一张椅子坐在我对面。我忙低下头，不敢看她。
    “怎么久不见，就不打算和我说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啥，太意外了。”
    小金鱼笑着说：“当初我知道清西是你哥时，我也很意外呢。他是我的师兄，挺照顾我的。这世界真是小。”
    清西是三哥的名字。
    “你读了A大的钢琴系？和我三哥同个学校？”
    小金鱼点点头，吐了口气道，“这是无忧的愿望，我帮他实现了。”
    我没有说话。
    小金鱼又说，“我今天去连梦山，拜祭了无忧和他妈妈。山上和以前一样，没变呢。”
    我的头埋得更低了。
    “对不起，一直没有来看你。”
    这时，我感觉有只手，摩挲着我稀疏的头发。
    我微微抬头，看见小金鱼脸上有滴泪，滴在我的面具上，随即滑落到我的手里，滚烫的热。
    过了半晌，我说：“你快成为我的嫂子了，这样不好。”
    “我失态了。”小金鱼缓缓缩回了手，“想起以前太多的事情了。”
    在她起身离开时，我突然说：“静瑜，我最后一次帮你理下刘海好吗？”
    “小白杨……”她有些惊奇。
    我伸出僵硬的手指，轻轻拂起她额前的绕指柔时，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很多原本我以为已经抛弃的记忆，此刻在眼前一一浮现。
    这个时候，外面一阵强风，吹掉我脸上的面具，我来不及遮掩。
    那张残毁的脸面，一下子暴露在她的面前。霎那间，她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狼狈地蹲在地上，拼命搜寻着被风到地上的面具，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地板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张近似骷髅的脸。
    小金鱼，求求你别看我，别看我啊！
    ……
    那场大火，失去的不只是我的相貌。
    还有我的人生。
    或许，还有人性。
    那天，我家张灯结彩。从里到外挂着鲜红的灯笼。
    红色的光晕笼，罩着我家，映得一地鲜红。
    其实，红色有时候未必代表喜庆。
    凌晨刚过，挂着绣球的轿车，终于开了进来。紧接着，穿着红嫁衣的小金鱼和三哥，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洞房。
    那晚，家里一直很热闹。我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形形色色的人在走廊里走过。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艳羡，或许他们都在羡慕，三哥娶了个漂亮的媳妇，或者小金鱼嫁了一个好人家。
    只有我知道，这对天作之合，心里各怀着什么心思。
    大概一两个钟头后，屋外终于静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闹洞房的人，都知趣地离开了。
    但是只有我知道，接下来，洞房里发生的事，绝对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之外。
    我回想起结婚前一天。
    刚刚试完婚纱的她，把一本相册递到我面前，上面是她和三哥的结婚照。
    “好看吗？”
    “嗯。”
    我翻着相册，嘴角不禁露出笑意，相册中的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和我曾经的想象很契合，百合花一样的美。
    “怎么不祝福我？”
    “小金鱼。”
    “该改口了吧。”
    我闭着眼睛，突然问：“你真的要嫁给我三哥？”
    “怎么了？”
    小金鱼看我的眼神带着惊疑。
    我突然伸出两只手，将她的身子紧紧抱住，这个动作，好像曾经在某年某日也做过。
    在她反抗之前，我在她耳边说了一个秘密，一个我曾经以为会被永远保守的秘密。
    ……
    那是一个深夜，我被尿憋醒，撑着拐杖去了厕所。
    回来时，突然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
    父亲神色凝重地坐在沙发上，而三哥跪在父亲面前，哭丧着脸。
    良久，我才听父亲沉着声说道，“你这孽子，你对得起你四弟吗？”
    三哥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骄横。
    他哭丧着脸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那几个哥们去无忧家门外放把火，原本只是打算吓吓他，没想到火势会控制不住，更没想到四弟会在里面……”
    父亲问，“事情处理完没有？”
    三哥急忙说道，“只要给我那些哥们一些钱，让他们出去避一阵子，执法者肯定查不到。”
    然后，我父亲说了一句让我撕心裂肺的话，“事情就这样结束吧，永远不要让你四弟知道。”
    我烧了笔记本，看着和我同一命运的本子，化为灰烬，只剩一点红。
    ……
    我悄悄出了门，来到三哥的房间外。
    这时，房门里传出异动，不是行房传出的声响，而是更激烈的扭打声。
    我犹豫了一下，扭动了门把，果然没锁。
    门被轻轻一推，映入我眼帘的，是三哥用刀划破小金鱼粉颈的场景。
    小金鱼原本光滑的脖子上，赫然多了一条红色的线，血珠子不断扩散，瞬间染红了衣领。
    她那双逐渐黯淡的眼眸看到我，居然带着一丝遗憾和茫然。
    三哥看到了进门的我，慌忙将到扔在床上，拼命想解释：“……我不，不知道，是她突然想杀我，我是正当防卫！”
    “杨清西，你去死吧。”
    三哥的眼瞳突然放大了，他看着那把插·进了他胸口的刀，一脸惊惧。
    我抓住他的头，然后把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将我那张烧毁的脸，移到他跟前。
    “看着我，看看我是谁，仔细一点看，别认错了！”
    我想让他临死前看清楚，那张骷髅般的脸，真正的主人是谁。
    我是无忧。
    ……
    我是张无忧。
    当年在火灾里死去的人是杨清雨，不是我。
    这些日子，我不断回想着过去，却一直遗漏了一个细节。
    这个细节，造成了一个本不该发生的误会。
    我和清雨凑巧同一天生日。
    那天晚上，我想找静瑜庆祝，没想到，看到了她和清雨在一起。
    一路上，清雨得知我和他生日同一天生日，随手就掏了一条金项链，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
    当时，我拿着金项链，心理突然有种被施舍的羞辱感，刚想拒绝，却看见他捻着脖子上水晶吊坠，呵呵傻笑。
    我赫然发觉，原来静瑜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金子还要贵重。
    那个时候，我有种悲哀的想法，或许静瑜和他在一起，才有幸福吧。
    怎么一想，我不禁有些黯然，默默收下了礼物。
    我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一场大火，改变了一切，更没想到，我会被当成清雨，而活了下来。
    那条金项链，原来是清雨的生日礼物。
    他们在医院看到烧得不成人形的我时，我戴在脖子上的金项链，让他们误以为我是他。
    而且更巧的是，我和他的血型，居然是一样的。
    然后，我用杨清雨身份活了下来。
    之后，我看了清雨遗留下来的笔记，拼命灌输他的记忆和人格，唯恐露出一点破绽。
    我只是想单纯活下去，他的身份，是唯一的生机。
    怎么多年以来，我遗忘了身为无忧的一切，专心做着杨清雨。
    即使认仇人为亲人。
    我以为可以忘记，直到静瑜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当我拨起静瑜的刘海时，我知道，她已经隐约知道我的身份。
    小时候，我常常帮她打理刘海。
    我告诉她真相，仅仅只是因为我不想让她嫁给我的仇人吗？
    也许，还有嫉妒吧。
    我们约定了洞房内复仇，但是没想到，她却先动了手。
    或许，她不想让我手染鲜血。
    只是，她还是做不到。
    今天我终于爬上了连梦山，带着静瑜的骨灰。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在连梦山上眺望着夜景。
    我隐隐约约看到，草丛间有数点荧光闪烁，仿佛是人的灵魂。
    清雨，静瑜，是你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