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四十五】梦想研究所

    那张在他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现在因为那双手铐，安静地坐在他跟前。
    这人倒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丑陋，突出的龅牙透着一股傻劲，细长的眼睛写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记者先生，我记得你，害得你这么苦，还真是抱歉啊。”
    “别假惺惺，你做的错事，哪怕死，也无法给那些毁掉的家庭赎罪。你自己也受过被贩卖的苦，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杀害那些孩子？”
    “残忍？”
    龅牙男歪着脑袋，眼里反倒有几分天真，“我只是帮他们解脱，他们父母根本不爱孩子，自顾工作把孩子扔在家里。我知道，他们的爸爸妈妈不爱他们，所以我帮他们解脱！”
    “歪理！父母也有自己的无奈，天下哪有父母不想多陪伴自己的孩子！”
    “有哦。”
    龅牙男突然收起笑容，用发红的眼睛盯着彭原，僵硬地说道，“我的父母——妓·女和酒鬼生的孩子，就不配得到父母的爱。”
    彭原痛恨那些人对饱牙男施加的恶，但也同时。更加厌恶他犯下的恶。
    他冷冷回应：“所以你是在嫉妒？”
    被彭原说中痛处的龅牙男哈哈大笑，他笑得疯癫，以至于采访根本无法继续。
    看看手表，和儿子约定快到时间，彭原起身不再多做逗留。
    龅牙男有句话是对的。
    彭原一直以为自己疯狂工作是为了孩子，而他却忽视了陪伴。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恶魔却悠悠开口。
    ……
    “记者先生，我一共抢了15个孩子，杀死了14个，有一个男孩在我磨刀的时候逃跑了。你说，那个会不会是你的孩子？”
    “你在胡说什么！我儿子又没有被你抢走，他就在我身边！当时我把他抢回来了，你看，这还是当时被你打伤的疤痕！”
    彭原被气得发抖，他手上那道疤痕又开始刺痛，难道记忆又要开始断层了吗？
    “记者先生，我记得当时你不在现场。”
    “别给我装傻，我从楼上冲下来……”
    “几楼？”
    “几楼……”
    对了，他们家可是住在五楼，那他是怎么冲下楼，及时抢回孩子的？
    彭原的身体抖得越发厉害，只是这次，却是因为害怕。
    断层的记忆里，有太多奇怪的点被模糊，像是被人可以删去。
    他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在龅牙男惨烈的笑声中，跌跌撞撞走出看守所。
    红灯不合时宜地亮起，又是那个寻子的乞丐，在一边卖糖葫芦，一边分发寻人启事。
    因为失去妻儿的连续打击，他白了发，驼了背，只是寻子的步伐依旧如前。
    突然，乞丐掏出怀里的红色海报，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将海报折叠成纸飞机扔了出去。
    接着，他穿过马路，大步走向对面的深巷子。
    那个总是出现在彭原面前的长长巷子，顶上的“梦想”二字闪闪发光。
    风吹过，秋天到了，枫叶夹着折叠的纸飞机落在马路牙子上。
    彭原下车捡起那只纸飞机，看着上面关于“梦想研究所”的介绍，他终于想起了一切，那一团团奇怪的不解，终于被记忆起。
    “爸爸。”
    “老公。”
    妻儿站在彭原背后，温柔地叫他，周遭的一切静止，世界只剩下他们三人。
    彭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泪水中，老去的妻子恢复年轻，长大的孩子一点点变得稚嫩。
    只有他，头发白了，背弯了，像个孩子似的哭闹着“不要不要”……
    “爸爸，再见。”
    “老公，再见。”
    “再见……我爱你们。”
    终于认清现实的彭原，抱紧妻儿，他妥协了。
    在阳光下，他的身体化为无数颗粒，消失在这个虚拟的世界。
    ……
    蓝色的天花板，粉色护士服的女孩，这里是梦想研究所，给对生活失望的人，创造梦境的地方。
    彭原微微睁开眼，一旁镜子里，映出他发白的头发，弯曲的脊背。
    “这个人睡了三天了，没事吧？“”
    “是啊，真急人，虽然教授会特意在小臂上设置伤口作为提醒，但难免有人太沉迷虚拟的幸福，而不愿意醒来。”
    “说的也是，你看这个人的档案了吗，真的好可怜。原本是很有前途的资深记者，因为父母是赌徒，所以一直很期盼幸福的家庭。但在孩子被抢走后，妻子发疯跳楼，岳父母先后离世，现在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孤单一人了。”
    “那个犯人被抓到了吧，是个变态杀人魔，那他的孩子不是已经……”
    听到身边护士们的碎碎念，彭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在几个被吓到的姑娘们面前坚定地说道：“我的孩子还没死，我不是一个人，我会找到他。”
    在护士们的呼喊下，主治医生闻讯赶来。
    年轻的教授看到如此精神的患者，反倒松了一口气：“还好你醒过来了，再迟一点，我们就只能用强制手段叫醒你。如果你还想做梦的话，可以一周一次的频率。“”
    “不了，谢谢你，医生，给了我这么美好的一段记忆，我现在精神多了。”
    不顾医护阻拦，彭原收拾起行装，“虽然梦境很幸福，但我不会让自己困在虚拟中，因为我的孩子也许还在什么地方受苦，他还在等着我。”
    ……
    有些伤，一旦留下，便难以愈合。
    小球球丢失了十年，十年过去，留在彭原心里的伤，依旧鲜血淋淋。
    即便是被完美创造的梦境，他的潜意识，也在时时拨开刚合上的伤口，告诉他，“不幸”才是现实。
    医生不再挽留他。
    因为医生在多年的患者接触中明白，他所创造的梦境奇迹，只能抚慰伤口，却无法治愈伤口。
    只是在无尽的绝望之中，这家小小的研究所，在那黑暗中，会给那些人带来丝丝快乐和希望。
    走出研究所，阳光照在大地上，穿着破烂的男人带着笑容，向路人分发寻人启事。
    “他是我的孩子，如果您有看到相似的人请告诉我，谢谢！”
    茫茫人海，希望有一天可以与你再遇。
    如果这是一个无解的未来，我也想要带着那0.01％的希望，继续寻找下去。
    孩子，你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