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户牖乡陈氏，公乘陈平

    陈伯杀气腾腾，怒目而视。
    别看他佝偻着腰，却也曾服役。
    哪怕没上过战场，也不是妇人能比的。
    陈伯对陈平无比看重。
    有什么好吃的，那都是留给陈平。
    也正是如此，陈平方能长得又高又壮。陈伯自个是粗布麻衣，但对陈平的要求是尽可能去满足。陈平想出去游学，他就节衣缩食省钱。这些年来历经风风雨雨，从未有过怨言。
    原因很简单，陈平有这天赋。
    他户牖陈氏先祖，乃陈国陈愍公。
    真要追本溯源，他们是陈氏妫（gui）姓！
    可惜，自其大父便已落寞。他的父亲临终前，就希望他们兄弟二人相互扶持，能重振陈氏门楣。
    妇人说他，他甚至都不带顶嘴的。
    陈伯心里清楚，是他对不起这妇人。她虽然喜欢乱嚼舌根，却也未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见陈平读书游学不事生产，全靠着陈伯救济，自然心生不满。
    先前陈平回来过次，给他家里头置办了不少家具，甚至还给他买了头耕牛。陈伯自知理亏，便把这头牛送给了这妇人。此举也是表态，从今往后咱们恩断义绝。
    结果倒好，这妇人反而是得寸进尺，隔三差五乱嚼舌根。
    说他也就罢了，还说陈平的坏话！
    总说陈平是白眼狼，看起来长而美色，实际上内心阴毒如蛇。还说陈平昔日便觊觎她，甚至还偷摸看她洗澡。也就陈伯这样的愚夫，才会对陈平这么好。
    现在又如何？
    陈平发达了，在咸阳吃香的喝辣的！
    而你陈伯，不还得在户牖乡种地？
    乡里头别的不快，谣言传的贼快！
    于是乎，陈平盗嫂的传言越传越夸张。
    为此，乡里三老还特意来了解过。
    盗嫂这种事非同小可。
    不光关系道德伦理，更事关秦律。正所谓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诚。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男秉义程。
    没辙，谁让摊上始皇帝这样的国君？因为当初太后的缘故，他对这些龌龊的勾当极其憎恶。不光对女子如此，男子更甚！
    这事陈伯休妻前就听说过，却始终没对其妻子动过手。因为在秦国家暴也是犯法的，比方说把妻子打伤了，那丈夫就会被判以耏刑，也就是把胡须给刮了。
    千万别觉得这判的轻了，很多人宁愿挨三十笞刑都不愿受这耏刑。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太大关系，主要是丢人！
    妇人被陈伯凶后，也是往后缩了缩。
    他们好歹也曾是夫妻。
    陈伯的底线是什么，她很清楚。
    她如何取笑陈伯，陈伯都不会理他。
    可要敢说陈平的不是，陈伯什么都干的出来！
    对陈伯来说，陈平就是他的一切。他相信陈平，有朝一日定能如那鸿鹄翱翔天际鸣于九皋。所以，他不容任何人侮辱陈平！
    “你凶我也没用。”
    “陈平干的出来，就别怕人说。”
    “你辛辛苦苦将其抚养成人，结果呢？”
    “不光我，户牖乡内谁不知道？”
    妇人噼里啪啦的就没停过。
    陈伯是脸色铁青，忍无可忍。
    “住口！！！”
    “大兄——”
    陈平隔着老远便嚷嚷起来。
    陈伯手上的锄头顿时松开，跌落在地。
    此刻阳光明媚，洒在陈平身上，显得那么耀眼。头戴双板长冠，颔下系着黑缨，着青色帛服。比先前更为壮实，身后还跟着两辆马车，其中辆还竖着旌旗，上面以小篆写着个【平】字。
    其实，现在陈平已经会骑马了。
    只不过车驾是身份爵位的象征。
    公乘者，得乘公家之车！
    沿途路过户牖乡邑，不知多少人投来羡慕的眼神。陈平乘坐的可非商贾的矮脚马车，而是货真价实的戎马。哪怕再没见识的路人，也知道这绝对是高爵之人！
    “平？”
    陈平快步走来，亲切的挽着陈伯。
    “大兄今日怎的又在此耕种？平上次走时给大兄留下了两名隶妾，今后大兄万万不得再做这农活。若是缺什么，尽管找人通知声。”
    “咳咳，都习惯了！”
    陈伯尴尬的开口。
    他务农多年，让他在家休息反而不舒坦。
    “陈平来了？”
    “嚯，真是厉害！”
    “这马车是你的？”
    “吾听说，起码得有公乘爵位方可乘公家之车。”
    “公乘？八级爵位？！”
    “见过公乘！”
    这票凑上来的黔首纷纷作揖行礼。
    可不敢失了礼数。
    公乘爵位，足以担任郡县长吏！
    就是户牖乡啬夫见了，那都得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
    陈平面带微笑，望着他们。世人皆是如此，当有权有势后就不缺来巴结的人。他们如此，他陈平也是如此。区别就是他有能力，而这些庸人没有。
    昔日他们在户牖乡只是居于闾左的破落人家，根本就没人搭理他们。因为特立独行的陈平是闾左唯一的读书人，经常遭人戏弄嘲笑。堂堂男子汉却要仰仗兄长耕种养活，捧着卷竹简不事生产，还真以为自个是读书人了？
    望着面前颤栗的妇人，陈平只是冷笑。
    他知道，很多谣言皆是妇人所传。
    妇人是要彻底毁了他！
    若非他跑咸阳投靠了秦草，今后会如何？
    背负着盗嫂的骂名，还想成为秦吏？
    做梦！
    光是乡邑三老就不会同意！
    陈平向前走出半步，亲手将妇人抬起，感慨道：“伯嫂虽与吾兄和离，但伯嫂昔日待平却也是极好。的确，伯嫂曾在外人面前说过平的不是，却也是平自讨苦吃。伯嫂就如昔日孟母，虽待我严厉却都是为我好，平自当不会忘记这些恩情。”
    陈平说完，顿时引起一片感慨。
    “陈君真乃仗义之辈！”
    “其伯嫂昔日对他百般刁难，他却能既往不咎。”
    “陈孺子以德报怨，着实难得！”
    “感其恩却不计其仇，善！”
    陈平三言两语后，妇人都红了眼。
    抬起手擦着眼泪，不住致歉。
    扶苏站在后面望着这幕，感慨不已。
    他看的出来，陈平其实是刻意为之。
    而且，这手相当漂亮！
    以陈平今时今日的地位，他就是故意为难这妇人都没任何问题。只要说句话，当地乡啬夫自然会想法子整她。
    这么做的确是爽了，却并非好事。
    当地黔首就会暗中议论，说陈平小人得志便不顾往昔伯嫂照顾他的恩情。还有就是陈伯没打算去咸阳，只想在户牖乡安度后半生，这些流言蜚语必定会令陈伯很难受。
    相反，陈平这么做则落下个好名声。
    甚至，还令昔日谣言不攻自破！
    “大兄，咱们回家再说。”
    “好。”
    陈平搀扶着陈伯，坐上了马车。
    这一幕，不知多少人羡慕。
    陈伯这些年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
    ……
    “秦君，陈平的确不简单。”
    扶苏坐在马车内，忍不住感慨开口。
    秦草只是笑了笑。
    该如何处置，那都是陈平的家事。
    不论他怎么做，秦草都会过多评价。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是好是坏全看他们自己，像他们这些外人又能知道什么？
    “此地方言与关中完全不同。”
    “那是自然，有些偏远之地隔着座山都完全不同。他们方才说的，隰也只能听懂些许而已。”
    扶苏拉开帘布，四下看着，“隰记得，这户牖乡昔日为宋国小邑，与郑国相邻，相当于是宋国门户，故得名为户牖（yong）乡。”
    所谓户牖，其实就是门窗的意思。
    “小苏，你懂得可真多。”
    秦草忍不住开口。
    “你肯定先前当反贼的时候，到处游荡知道的吧？”
    “阿这……”
    “别装了，这又不丢人。”
    “啊对对对……”
    扶苏也是欲哭无泪。
    这还不是怪秦草？
    对，都是秦草害得！
    ……
    马车自田埂处缓缓行驶而过，四周的民夫皆是肃然起敬，一个个面露诧异。陈伯依旧居于乡邑里闾内，因为靠近粮仓，当地里闾又得名为库上里。
    虽居闾左，但房宅明显是装饰过的。
    像旁边两家那都是以草席做门，破瓮为窗。唯独陈平家是大宅大院，前面养了条细犬，后面则有猪圈。
    管子曾言：以前无狗，后无彘者为庸。衡量百姓日子过的好不好，就看有没有养狗和养猪。因为真正填不饱肚子的老百姓，压根不会养这俩玩意儿。
    “来来来，都快来瞧！”
    “陈郎君又回来了！”
    “嘶……此次竟还有马车？”
    “莫非陈郎君已爵至公乘？”
    “快看，陈郎君与其兄下车了！”
    “陈伯辛苦耕耘多年，总算有了收获。谁能想到昔日不事生产的陈郎君，今日竟然已爵至八级公乘？”
    除开闾左穷人，便是居闾右的豪门富贵也都露出诧异与羡慕之色。当初他们就没几个瞧得上陈平的，没曾想人现在飞黄腾达了！
    “秦君，先进屋再说。”
    “府宅简陋，还望秦君莫怪。”
    “秦君？”
    秦草尴尬抬手，“在下武功县秦草。”
    “秦草？！”
    “草神来了！！！”
    “快去拽把青草来，草神就好这口！”
    “快把吾府上喂牛用的青草拿来，那是上等的草，管够！”
    “额……”
    “……”
    秦草瞪着眼，望着这票人着急忙慌的去拽草，他是差点没吐血。
    这tm究竟是谁散播的谣言？
    竟然连阳武县的人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