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祭草，河东郡丞蒯剑

    安邑县。
    这是座极其古老的城池。
    夏禹之子启放弃阳翟，西迁至大夏建安邑。三家分晋后，魏国建都于安邑。再后来秦置河东郡，安邑县则为郡治所在地，大概就相当于是省会城市。
    安邑县凭借解池之盐，自古都是富饶之地。秦人赞不绝口的大夏之盐，便出自解池。不过，此刻安邑县却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涝。
    暴雨连绵旬日，令大河决堤。
    凶猛的河水如猛兽肆虐，夹杂着折断的树枝石块，将安邑县彻底冲垮。千斤重的耕牛，都被冲走，死者不计其数。
    曾经富饶繁华的安邑县，此刻是满目疮痍。地上满是石子污泥，诸多房屋皆已倒塌。就仿若死城，处处哀鸿遍野。留下的大部分皆为老幼，大部分轻壮皆已被征调为城旦舂。
    河东郡郡守已死，现由郡丞接任。郡丞为郡县长吏，辅佐郡守综理郡政。郡守缺位或不能理事时，由郡丞自动代行郡守职务。若是干的好，则能顺利转正。
    这不，郡丞此次就想了个法子。
    秦律经常会有赀刑，动辄赀甲赀盾赀粮。并不是说真的要罪人纯手工打造出铠甲盾牌，毕竟这活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没有铠甲盾牌也很好办，直接罚钱！
    可要是张三没钱咋办呢？
    秦国可不允许老赖这种生物存在！
    很简单，干活抵债！
    自带干粮，一天八钱。
    吃官家饭，一天六钱。
    也就是说，伙食费一天两钱。于是乎，郡丞就征调灾民为工。不过他们只管饭，不给钱。除开修屋筑城外，还得治理官道。
    即便如此，还有大把的灾民无粮可食。有的灾民饿极了，便以被死去的牲畜烹煮为食。结果却是感染疫疾，旬月间不知多少人受到波及。
    “母亲，我饿……”
    “母亲？”
    “母亲睡着了……”
    灰头土脸的稚童怔怔的愣在原地。
    下一刻，她就被人抱了起来。
    她不解的转过头，就看到张俊美蓄须的脸。
    陈平脸色苍白，轻轻开口。
    “是的，她睡着了。”
    陈平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来。沿路几乎就没怎么歇息过，愣是在三天内赶至河东郡。大腿两侧都因为骑马被磨去半层皮，连站着都费劲儿。
    没法子，他的皮没秦草厚。
    陈平本就不善骑马，此次纯粹是为了赶路。除开他外，还有秦牛和英布二人。腰间佩剑，背着弓箭。
    沿路而行，他们看到太多灾民。
    有的沦为山匪群盗，挥刀向更弱者。
    有的啃食树皮草根，骨瘦如柴。
    有的因食病畜死禽，身患恶疾而死。
    ……
    望着昔日繁华的安邑县，陈平沉默了。
    三川郡至安邑不算远，他先前曾多次游学至此，也认识诸多任侠名仕。却没想到因为这百年不遇的大水，彻底被冲垮！
    “已经没气了。”
    侯生走上前号脉探了下鼻息，而后摇头。
    沿路他们遇到太多太多的死者。
    “牛，去放两只苍鸽。”陈平显得很平静，“告知秦君，就说吾等已至安邑县。”
    “成。”
    秦牛红着眼，当即去忙活。
    “布，你带人把郡丞找来。”
    “唯！”
    陈平身上并没带多少粮食，几人加起来不过三石粟米外加些充作干粮的薯干。像运粮大部队，那都在后面。各县其实都给了极大的帮助，有的提供牛车马车，有的提供刑徒徭役。足足上万石的粮食运送至安邑县，预计接下来会陆续抵达。
    好家伙，这可真是千百年难遇！
    秦国竟然要赈灾了？
    往年可都是只救灾，不赈灾的。
    这些县令也都不傻，虽说是以秦草的名号而为，实际上明摆着是皇帝的意思。秦草需要粮食，咸阳就正好开仓卖粮，你当写小说呢？
    这事干的好，没准还能捞点政绩。
    试问，谁不想分杯羹呢？
    “龠，你带人将这些熬煮成稀粥以供分食。把这些薯干都放进去，多加点水。先予老幼，再给轻壮，尽量让每人都能得食。”
    “唯！”
    望着懵懂无知的稚童，陈平长叹口气。
    接着，便自怀中取出根薯干。
    “这是什么？”
    “吃的。”
    稚童迫不及待的便接过薯干，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而后就像是想到什么，旋即要将这薯干递给其已死去的母亲。
    “母亲，快醒醒。”
    “有吃的了，好甜。”
    陈平望着眼前这幕，不发一言。
    有壮汉想上前抢夺粮食，当场就被人拿下。
    开玩笑，陈平会没准备？
    秦府这十余位家将可都是全副武装，个个都武装到了牙齿。对外他们是亭卒游徼，实际上就是秦草府上的家将。
    天灾过后，必会滋生出人祸。
    若不以狠辣手段镇压，必生大乱！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求口饱饭，让某能做个饱死鬼！”
    陈平打量着壮汉。
    “汝为何人？”
    “安邑县，日。”
    “……”
    他们带的人手其实压根不够，在路上他就已考虑清楚。秦国现在奉行的政策就是以楚制楚，以齐治齐。距离咸阳远的六国旧地，乡亭官吏基本都由当地人担任。
    既是如此，那他也能这么做。
    反正他们缺少人手。
    壮汉连死都不怕，只为口饱饭。
    既是如此，完全能为他们所用。
    毕竟，安邑方言也要找人解释。
    “汝颇具胆识，便暂且为吾效力。”陈平淡淡道：“每日两顿饭食少不了你的，足以令汝温饱。不过汝方才抢夺粮食，三十笞刑！”
    “多谢主君！”
    “多谢主君！”
    日连忙跪地不住叩首。
    陈平则是挥了挥手，“吾并非主君，同样是为人效力。此次前来赈灾，乃是皇帝之意，由长宁乡五大夫秦草负责，吾不过秦君府上舍人。”
    “草……草……草神？”
    “额？”
    陈平倒是勉强能听懂些。
    “草神来了！”
    “二三子快来拜草神！”
    日这一嗓子下去，全都来了。
    河东郡距离咸阳并不算远，加上来往贾人传播消息，所以或多或少都听过秦草的名声。主要有的贾人吹也算了，还越吹越离谱。有的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传说中的祥瑞乃是秦草府上槐树所生，个个都比瓠瓜还大。
    槐树上还能长祥瑞？
    废话，要不然怎的叫祥瑞呢？！
    尔等匹夫莫要怀疑，这都是亲眼所见！
    自遭逢水灾后，就有黔首祭拜槐树。
    本来是祭祀昊天上帝的，结果不管用，所以他们就换成祭祀草神。前几日郡丞更是带头献上了把青草，希望能早早渡过难关。
    没辙啊，秦国的神太多了。
    这个不管用，自然要换个祭拜。
    谁管用，那就祭谁。
    看看，还是郡丞这招管用！
    献上把青草，就把秦草给盼来了！
    ……
    随着灾民越聚越多，郡丞蒯剑也已赶至。
    蒯（kuai）剑为范阳人士，后来迁至河东郡担任县吏。三年来做事认真次次被评为最，所以被提拔为郡丞。自郡守投河而死后，就由蒯剑代行郡守之责。
    他深知皇帝对此事极其重视。
    这大半个月几乎就没合过眼。
    甭管什么法子，他都尝试过。
    光听巫祝祭神都祭了十几个，像社神丕显大神昊天上帝，甚至还冒着被惩罚的危险公然祭祀草神。
    秦国可不是想祭什么就能祭什么，秦律明明白白的有规定：擅兴奇祠，赀二甲！
    当然，这也算是个漏洞。
    奇祠的含义很笼统，秦律解释的是说王室规定应加祭祀的已经有了，此外擅自设立神位，就是奇祠，其他的则不算。
    那么，草神算不算咧？
    反正蒯剑就当不知道，先祭了再说。
    关键是祭祀草神便宜啊！
    祭祀别的神灵，甚至得要用三牲。
    草神就简单了，一把青草就成。
    便宜管用，这才是好神！
    蒯剑万万没想到，真把秦草给盼来了！
    这法子管用，以后他得分享下心得。
    “足下就是五大夫，秦草？”
    “吾为秦君麾下舍人，乃阳武县陈平。”陈平抬手作揖，“平奉秦君之意，特来河东赈灾。足下想来便是河东郡丞，蒯公。”
    蒯剑眼睛都红了。
    终于来人了！
    “粮草自咸阳发，至河东郡可能还需三日时间。秦君欲先以石卅钱收购米粮，此事有劳便蒯公开仓。”
    “石卅钱？”
    蒯剑顿时愣住了。
    知道河东郡现在米价多少了吗？
    石三千钱！
    那票商贾把手里粮食攥的紧紧的，逼的不知多少黔首卖儿卖女。而他身为郡丞，却也不敢随意买卖郡中粮草。
    秦草刚来，就要以此收购粮草？
    “此事，老夫无法做主！”
    陈平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道：“这些皆为秦君之意，蒯公万万勿要泄露出去。待会还请蒯公带些生面孔，相助运些泥沙至城内。对外，则说是秦君自咸阳送来的粮食，而且足足运来了十万石，后续还有大量的粮食送到！如此，河东米商自会降价。”
    听到这话，蒯剑顿时恍然大悟。
    叱嗟！
    这是要以假乱真？
    “陈生，此事老夫还是无法做主。”
    “此事，长公子也同意了。”
    陈平说着，便自袖中取出枚符节。
    是的，这枚鹰符出自苏隰。
    当时秦草就说了，这么做或许对不起长公子，但以长公子的品性必会欣然支持他们。而后，苏隰便直接将符节交予陈平。还说遇到任何事，凭此符节还能有些用。
    “这是长公子的符节？”
    “正是。”
    “无上制诏，恕难从命！”
    蒯剑依旧拒绝，这就是秦国的规矩。
    他要擅自开仓，追究他的责任咋办？
    陈平旋即冷笑，“蒯公以为此事皇帝不知情？汝要好好配合，相助赈灾，或许还能立功。可若是不知变通恪守律条，蒯公接下来又会如何？”
    其实，这话是半真半假。
    但是，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皇帝此次其实也是将河东郡当做试点，若是可行的话，今后必会效仿此举而推行赈灾。要是不行的话，那秦草就相当于擅作主张，连带着长公子扶苏都得受罚！
    “老夫……明白了。”
    蒯剑红着眼，颔首点头。
    反正天塌下来，那也有长公子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