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水仙何别（九）

    轰地一下，江芹脑中一片空白。
    面对疾风骤雨般的吻，她眨了眨眼，一时没能回过神，双手本能地攥住他腰侧，衣料透着淡淡体温。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
    她不是厌恶，只是茫然无措。
    一早就接受宋延清心寡欲的设定，知道他绝对不是个重欲的人，因此，面前这份狂热就显得有些不真切。
    系统要她刷好感，焦头烂额苦思冥想，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也曾为之努力过。
    理智告诉她，她要完成系统下达的所有任务，她要回家，不能泥足深陷在这场大梦里。
    情感却做不得假。
    每一个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对她来说，都是一个鲜活的性命。
    宋延对她而言，更是活生生的人啊。
    耳边是他火烧般的吐纳，那双素来清明的眼眸紧闭着，眼睫轻颤，忙于唇齿间亲吻。
    不用看，江芹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像火烧一样红。
    这双唇，曾毫不留情吐露过对她的厌恶。
    也曾郑重肃然地对她许下承诺，嗓音温柔熨帖，他说过的话，如同沉在冰山之下的宝珠。
    熠熠生辉。
    明明灭灭。
    而现在，他的吻时轻时重，带着一丝丝她无法参透的恨意。
    他恨她什么？
    恨她为六郎求情？
    江芹百思不得其解，眼下也似乎只有这一个理由。
    胡思乱想间，念及宋延不忘用他独有的一臂好好地护住她后脑，不至于让她头点地。
    算他有点良心，就不和他计较了。
    怀中人没有再挣扎，就像一只栖在大树树冠下避雨的无辜小兽，过分安静。
    宋延睁开眼。
    只看见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本能地眨了眨，眼神略微空洞，似乎神游天外。
    她来得匆忙，散着一头乌黑丰茂的发，此时铺垫在身下，细而柔，随着他落下的吻簌簌莎莎。
    像狂风扫过树林。
    叶雨婆娑。
    几根发丝轻柔地覆在交领上，一黑一白，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江芹反应过来，回神看向他，眼中清粼粼的。
    四目相对。
    没有他以为的不满，怨愤，怒火，一清到底，几许疑惑如清晨游离在湖面不肯离去的薄雾，澹澹兮，似青烟。
    在这一刻，他好像才是一只妖。
    而且是世上最为丑陋的妖魔鬼怪。
    机缘巧合，于是在仙人面前，纵情恣意，显露不忍目睹的丑态和俗欲。
    仙人悲悯，不加以苛责，反而温柔以待。
    是因为瞧他在自己面前丑态毕现，被俗欲攀咬，模样是这样可自怜而可悲。
    宋延面容一顿，像被无形间刺了一剑。
    剑在五脏六腑中翻搅，那处世人看不见的伤口，滴滴答答，涌出几点血。
    但他仍旧不肯放手。
    埋在心间种子终于破开道义土壤的束缚，长成苍天大树，犹如饥饿千年的饿鬼见到珍馐，怎么肯轻易放过？
    只是这一次，他慢慢地亲吻她。
    透着小心的讨好。
    吻着她齿间溢出的呼吸，像追随光热不惜被烧成灰烬的飞蛾。
    一锅沸水骤然克制地冷却下来，柴还燃着，于是翻涌的水浪变为一朵朵小小气泡。
    咕嘟咕嘟。
    在他心尖沸腾。
    刚刚服食过活人血元，口腔残留着浓烈鲜血气息，充满铁锈气息，着实不大好闻。
    这是人血，心理大关想挨过去，得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
    江芹硬生生在忍，忍耐着这股血腥气味。
    她不能逃，也不想逃。
    他天资惊人，上到幽深古字，高深道法，下到耳鬓厮磨，撩动人心，他似乎都能做到无师自通，且比书卷上教授得更好。
    他过于早慧，年纪小小，便肩负了族人的期待。
    在外人看来，姿仪超群，天生好皮囊，又是雷氏后人，丹阳真人亲传爱徒，何等风光无两。
    仿佛身来就高天冷月，山中松柏。
    大约很少人知道他是如何过来的。
    无人在意这副冷峻高深记忆深处，那个过年幼早慧的孩童。
    他苛待自己，尤甚他人。
    这样的人，如果知道自己服用了活人元灵做成的血元，借此保住一声修为，克制断臂带来的肌肤痛苦。
    以旁人性命换他一命，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欺君子以端方。
    李道生竟这般了解，怎样对付宋延。
    所谓杀人诛心，这是在诛他的心！
    她不能逃。
    共进共退，他说的。
    共生共死，则是她给的承诺。
    哪怕万劫不复，她也会相陪。
    既是只融通阴阳的大妖，又是第一重天冥君，由她分担过这些残血，也能引渡无辜亡魂进入北极地狱，减轻些许他的苦楚吧。
    江芹心想着，双手悄然环抱住他。
    指尖冰凉，触到的一瞬。那道劲松似的身形猛然一凛，似乎有所触动，愣怔片刻。
    宋延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
    他的吻贪婪而炽热，卑微又虔诚。
    宛如天生丑恶妖魔鬼怪，期盼她垂怜，期盼她给他一些回应。
    哪怕盛怒也好。
    但是，真当他的仙人可怜他，愿意给出一个拥抱，回应他时。
    一个拥抱，足以令他胸腔酸胀，自觉面目可憎。
    宋延指节僵冷，浑身散发出阵阵寒意。
    以手轻抚她头顶，滚烫双唇落在她眉心，神情谨慎而小心。
    深恐惊扰了什么。
    鼻尖相触，很是温柔。
    一瞬间，面前人仿佛还是记忆中原来那个温雅冷峻的青年。
    江芹的心，像一湖冷冬的冰面骤然出现裂纹，接着，裂纹越来越多。
    终于，万万千千，“咔地”一响，轰然破裂。无数不规则碎冰猛地下沉，涌出湖下酸楚的湖水。
    “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说出口，江芹才讶异地发现自己嗓子低哑，每一个字眼都有些模糊。
    嘴唇被他啃咬得发疼。
    肺腑也没能从方才狂风骤雨似的吻里透过气。
    好在，宋延点了点头。
    他面上带着久久不散的浅红，喉头滚动，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淡淡茉莉头油香，花香随着呼吸，仿佛一路繁花开到心底。
    洁净清澈，助他平复汹涌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