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〇六章 水仙何别（五）

    凭借系统地图提示，江芹跑了许久，有些跑不动了，身后整齐脚步随之逼近过来。
    心知是三星宫的傀儡弟子们跟上来，因此无动于衷。
    她停在一阙断垣前，迎着光线，天际旭日东升,丝丝金色晨光透出云层，厚青色云层逐渐撕开，一行飞雁掠过明黄色的薄云，留下近在耳畔的悲鸣。
    几瞬间，束束七彩阳光肆意绽放，点亮殿宇飞檐,残垣断壁。
    诺大司天监从京城拔升,一座座殿宇宝塔虚浮在万丈高空,四面全是与神书法咒，围成逃不出的牢笼。
    高处的风喧嚣无比，她只穿着一身里衣，始终紧紧贴着身躯。
    不冷，只是阻碍行动。
    那些法咒对她妖力影响实在太大，方才释出一些，受到与神书法咒抵挡，背脊到现在还有些疼。反手捂住刺疼尾椎，这一下，猛地想起，云岫化出原身保护宋延时，傅水仙和陈径双双攻击尾端，那会子她似乎受了伤。
    所以对应在屁股吗？
    江芹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愈合能力强，疼不过半会子也许就能好起来。
    只是不知道，血玉能不能帮助宋延的伤势。
    出了汗，风吹干之后，脸绷得发疼，心情愈加忐忑不安。
    等到穿越大半个司天监,终于来到归元阁，见到悬心吊胆只想见上一面的人时，江芹却面露犹疑，眉头轻轻皱起，不敢抬腿再迈上前一步。
    这座数层高的楼阁未处中央，和周遭几座主殿一样，算是整座司天监中损毁不算厉害的一处。
    阁外长廊环伺，松柏高耸，朱墙绿值，沐浴在晨间金辉下，光斑跳动于檐瓦之间。
    整座归元阁清冷巍峨，自有威仪。
    一帮司天监弟子打扮的人迎面走来，见到江芹，为首者向她拱手致意，随后擦肩而过，几人腰间佩剑摩擦衣料，发出轻响。刚才遥遥地，江芹便听见他们整齐地答了声“领命”。
    等到这些人走远，她收回视线，目光流转，无意间瞥见上层楼阁外站着的背影，心头猛地一紧。
    凭风而立的男子似乎有所察觉，垂眸，目光如电般向她看来。
    高阁风声更嚣，吹动他空晃晃，毫无一物的长袖。几名傀儡侍女或跪或立，左右簇拥着，正为他调整喜服，理顺腰上彩绦。
    他岿然不动，晨光笼在如玉面孔上，目光疏离清冷，仪态清贵。
    仿佛一轴宫画舒展开，画上仙人遗世而立，冯虚御风，遥不可及，垂目望着滚滚尘寰，略有所思的模样。他分明没有任何举动，眼神已让人不寒而栗。
    “小芹。”宋延轻唤一声，嗓音极具磁性，唇角上挑。
    江芹不由蹙起眉头。
    归元阁上的人是宋延，却又不是。
    他清心寡欲，性子冷淡，更不喜欢寻常人近身。十几年身处洞府，习惯自食其力，在晏相府上谢辞数名侍女，又怎么可能任由人服侍？
    一个连面巾都要叠得四四方方的人，怎会衣襟略敞，随意松松垮垮披在身上。
    这样犹如看着囊中猎物，蠢蠢欲动的危险眼神。
    眼眸中闪烁欲念，包含侵略况味的笑意。
    这些，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这不是他。
    再惊艳也不是他。
    谷鱱</span>“大人，请服血元。”
    一名黑袍侍者端着金盆，绕到身侧。盆中一颗颗饱满血珠因为行动而轻微抖动着，散发出浓浓血腥气。
    即使站在楼阁下方，江芹也能清晰地嗅到那上头阵阵铁锈血气。
    宋延专注地凝着她，目光不舍挪开寸许，徐徐伸出手。
    喜服衣料摩擦，露出苍白修长的大手，从捻起到吞服，动作堪称娴熟。
    负责理衣的侍女们退到一旁，垂下头静候。
    待他将盘中数颗血元吞服完，侍者退下，侍女们陆续上前，宋延则抬起手，一点一点擦拭着被鲜红血水染红的双唇，眉间血印渐浓。
    红光闪烁，逼迫人心
    江芹面色阴沉。
    以他的世上少有天赋和修为，她从不怀疑宋延有睥睨天下的能力。
    但这样宣之于色的野心，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从不是他会有的。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轮明月，光辉千里而不争，现在的他，则是血月一弧，高悬天边，压迫且诡秘。
    只一天一夜。
    他就像完全变了个人。
    江芹收回视线，脑中一道惊雷掠过，云岫浊气穿过宋延胸膛那一幕，再一次重现在她眼前，犹如意识深处挥之不去的梦魇。
    云岫盘龙山常年遍布清浊两气，一阴一阳。
    李道生那一掌，别有用心。
    她低着头，整副心神都在思索着前事，有些心不在焉。高阁之上，宋延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寒芒闪过，挥挥手，“将那两人送到她面前。”
    身后黑袍侍者应是，随后转身下楼。
    不多时，一行人扣押着一名男子从归元阁中走出。听见不寻常的脚步声，江芹回过神，抬头看去，目光相撞，那人突然频频眨眼，一脸不可置信般，嘴角微抽动几下，神色复杂：“江姑娘。”
    “陆大哥？”
    江芹惊诧不已，陆田怎么会在这里。他和六郎形影不分，他在这，那六郎——
    念头闪过瞬间，几人扣着另一个面带病容，文弱彬彬的男子从另一边绕出，并裂在江芹眼前。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六郎荣玉衡。
    江芹愣了一愣，激灵爬过，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六郎的手，扫视左右。
    黑袍侍者见状，回望阁上，宋延神色冷淡。江芹明白了，两人唯独听从他一人号令，没有他的准许，是绝对不会松开手的。
    六郎面色苍白，几乎没有人色，手掌滚烫，似乎在发热，意识也有些模糊，勉强地支撑身形。
    整个人似乎已经到了极度疲惫边缘，只是冲她笑了笑。
    江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陆田刚才看见她，会是既喜又惧的神情。陆田在担心，担心她也和宋延一样，性情转变，会对他们施以毒手。
    她又上前一步，好用肩头撑一把六郎几乎快撑不住的身躯。
    “芹芹，灵儿她，在哪？”荣玉衡虚弱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