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鱼鳞图册糊涂账

    张长生策马狂奔，普通的马愣是赶出了汗血宝马的感觉，有千里疾行术的加持，才用了半天跑到唐岭乡界碑了。
    树林还是枯萎似火烧，农田皴裂不长草，路边桥下成批成批人饿死，再加上越来越暖和的天气，动物和人的粪便尸体相继发酵，那叫一个味儿，谁闻谁上头。
    张长生可不是来缝尸体的，而是替他们解决问题，注意力自然不会集中在尸体身上，而是把目光转移在尚还喘着气的活人身上。
    唐岭乡蝗灾八年，树皮啃净，但凡有个能吃的杂草野草，长不大就得被人给薅了充饥。
    在这种情况下，赈灾的银钱一减再减，粮食更是杂质越来越多，但凡有一点点能耐的，全都去周边各省逃难了。
    为啥不去京城要饭呢？
    大胆！官老爷们见不得穷人受苦，别说是京城了，连京畿各郊都不让你去，想活命，得去外省。
    那剩下的没跑都是什么人？老人，孩子，病人，残疾。
    当然，也有些身体健壮想跑却不敢跑的，这些人多半是勋贵官庄里的佃户。
    唐岭乡的地，有卫所兵的军屯，还有商人承包朝廷的商屯，更多的是皇帝赏赐给勋贵高官的官庄。
    啧，偌大的唐岭乡，将军，商人，官员，宗室全都有地，唯独需要吃饭活命的百姓没地。
    你说是他们不想跑，这怎么可能呢！？
    八年蝗灾，只要把种子种下去，才刚抽绿芽，就被蝗虫啃食干净。
    朝廷贴榜发放赈灾银，喊了那么多年，也没见一个铜板，倒是赈灾粮发过，刚开始还免费发，到最后去领粮食居然要按常价买，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靠天吃粮，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要向官府买粮食吃。
    也不看看这粮食里都是什么东西，论好吃还不如地里的野草。
    他们都想跑，可是你敢跑吗。
    你的地契黄册全在勋贵的看门狗手里，再说了即便侥幸拿到这些，到了州界省碑也需要路引，没有路引，只能就地返回，要么塞钱给通行吏。
    要这么说，地契黄册全在官庄管家手里，州界省碑不放行，这是要把你的路全给堵死喽啊。
    当然要堵死，你跑了谁去给勋贵种地啊，人家勋贵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生下来就是享福的爷，怎么可能给你干农活！
    要干，也是手下犬牙招呼一批农民去干，一年辛苦种成粮食，六成都要上交给地主。
    有人说，这不还剩四成吗，日子过得紧吧紧吧就行了。
    那是给你吃的吗，那是交人头税用的，前面可说了，皇族宗室的皇庄，勋贵官宦的官庄可都是不抽税的，大端想要钱，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杂七杂八算下来，一年辛苦竟只得两成粮食。
    除了交地租外，还要遭受许多无端勒索，譬如承佃时要交“批礼银”和“批赁”、“批佃”，“移耕”，“写礼”等钱，逢年过节要献“冬牲”，“年肉”等礼物，连地主下乡收租，都还要供给酒饭，交租时要挑粮登门入仓。
    虽说是两成，但算起来也仅只一成，一口人都不够吃，怎么可能全家不挨饿！
    官庄可有法子了，你不是没粮食吃，我借给你粮食，来年还我多一点就行了，来年就交七成吧，由是如此，农户上交的粮食越来越多，直至沦为奴隶，为官庄种粮，官庄每年给你一点钱，空手套白狼。
    从自耕农到佃户，农民失地成佃户，不但不能致富反而加重了贫困。
    这样的事还少吗？
    大端两京一十三省，端太祖打下的偌大万里江山，坤舆万里的鱼鳞图册，竟然就这样被皇室勋贵，地主官宦蚕食殆尽。
    大端朝的佃农只知道埋头种田，但凡是抬头看天，就知道是谁让他们过得那么惨。
    这里面未必没觉醒的佃户，想偷跑的佃户何止其一，你敢跑，立马找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把你腿给打断了，张长生骑在马上，时常看到瘸着脚走路的佃户，他们都是在逃跑时被抓住给庄田管家打断了腿的。
    人勋贵说了，别说闹蝗灾，就是闹火灾，你死也得给我死在土地上，我的地荒几年都没事，可你要跑了，我上哪儿找去！
    封建时代的农民，证明了他们没地主，一样活得很好，而地主却无法证明，没了农民他们还能活。
    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还真没有，这可是历史因果律，谁都逃不脱。
    你就是去异邦别国，也好不到哪里去。
    张长生可借着洋牧师的眼，看到了异域别邦的世道，他们虽然正值黎明前的黑暗，但也是黑暗啊，大量金银热钱的流入，使得西洋物价飞涨，以出卖劳动力为生的工人和穷苦农民深受其害，已经到了无地可种卖身为奴的地步，封建主相继破产，富裕市民和新贵阶级崛起，一会儿杀君主，一会儿诛教宗，闹腾得正欢呢。
    说起来，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洋，统治者只要建立了国家取得政权，面对的都是如何均富济贫，缓和阶级矛盾。
    皇族勋贵本就锦衣玉食封邑万户，还有随身份等级拿到的俸禄岁银，在此基础上，竟然还有那不知满足的宗室强行夺取百姓土地，京畿诸镇各乡，百万亩良田竟然半数土地都归了宗室。
    端太祖初得天下时，在丈量土地的基础上编制《鱼鳞图册》，旁注坐落、面积、四至、地形及土质，田块内注有田块编号、面积及水陆山川桥梁道路情况，此类内人以乡为单位编为鱼鳞图，再逐级合并，最终成为大端鱼鳞图册，用以管理全国土地，征收田赋。
    若严格限制土地兼并，禁止农用土地买卖流转，这就是最有利的征税收赋的工具，既可以免地主盘剥，也可以免官员横征暴敛侵吞火耗，即便是灾年，若不准地主豪强贱买土地逼良为佃，只要等农民缓过来一口气，照样能种出粮食缴纳赋税，只可惜……
    只可惜，端朝除了端太祖，有太多私心多过公心的皇帝和高官，他们多是想肥自己口袋，饿百姓体肤，占据着百万亩良田，再逼无地之农为他们耕种，剥削压迫，巧取豪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