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裴翊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宫殿，殿外余下的一个侍卫，见到他慌忙上前行礼禀报。
    “皇上，贵妃娘娘她…”
    裴翊直接越过他，一刻也不愿耽误地冲进了殿内。
    殿内还算安静，除了隐隐响起的婢女侍卫的劝导声。
    来到最里面的寝殿时，裴翊猛地止步。
    因为眼前的场景，令人窒息。
    光滑洁净的地面上，驻足着歪曲逶迤的血迹，滴滴溅血凝聚成条条扭捏的细小蛇目，一寸一寸地往里爬着…偌大的空间，这一地的红轻易地抓住所有人的眼球，连空气中都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沿着匍匐血迹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先是跪在地上的婢女侍卫，接着是坐在床角的池音。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垂在边沿的手。尤其是，那手腕上的一道较深口子。
    鲜血渗出，如断线的血色玉珠顺着手腕流至手心…嗒，滴落在地。
    一滴，两滴，化作地上一摊破碎了的朱顶红。
    “你这是做什么？！”
    裴翊的眼睛早就被这殿内的血液染红，瞪向了池音，眼神犀利如刀。
    床边的人是肉眼可见的虚弱，鸦发漆黑，更衬得脸色惨白如纸，檀口毫无血色，是连鲜红的唇脂都难以掩盖的苍白。
    她眼中一片凄冷幽暗，深深的死寂，闻言只轻轻地笑了，轻到不易察觉：“皇上不是已经看见了么。”
    “闹够了没？”裴翊浑身气压极低，说出的话已是咬牙切齿，“同样的法子还要再使第二次？”
    “没。臣妾没想威胁您。”
    她的另一只手细细摩挲着青黑带血的瓷片，便轮到白净细柔的指尖破皮淌血。
    “臣妾也没什么好威胁您的了。臣妾如今只是想去陪陪父兄，皇上不用管臣妾的。”
    言罢，她又捏住那瓷片抵上腕口。
    裴翊急红了眼，眼里泄露出残暴和冷冽：“你这样是想要逼疯朕是不是！”
    池音的动作并没有因他的话语停下，粗糙的瓷片头部，如颗颗紧凑的参差不齐的牙齿，咬住了破开的手腕伤口。
    扎进去的那一瞬，她下意识地死死咬住下唇，不给自己一丁点儿溢出疼痛哽咽的机会。
    “别！”
    裴翊最后一丝冷静也彻底消溃。
    “你若是死了，朕定不会放过池子烨！”
    “皇上不是已经下令满城通缉我兄长了吗？谈何放过呢？”
    “朕愿意为了你放他一命！”
    “呵…皇上不久前也是这么向臣妾保证的。”池音眼眶发酸，目光一转，带着氤氲水光的眼眸看向了裴翊，“可结果呢？”
    “臣妾的父亲、二哥，还是死了。皇上还给他们安了个叛贼的罪名，好生凄惨…皇上觉得臣妾还会信你吗？”
    “你父兄叛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与朕并无关系。”
    她漫不经心地点头：“嗯，皇上说是便是了。”
    “不要！”
    见她又要对自己下狠手，裴翊出口阻拦。
    “朕现在就撤了通缉，朕现在就撤！朕向你担保，不会再追究…只要你别想不开，算朕求你，把瓷片放下，即刻治伤。”
    但池音是一点儿也不愿意再信他了，说话间，血绷不住地滴落。
    “若是你死了，朕就杀光你在意的人！涟清宫的奴婢奴才，池家奴仆…任何和你有关的人，只要是你在乎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人忽然停住，显而易见，裴翊的话起了作用。
    瓷片没有继续加深手腕的伤口，却被她捏在手心里，不一会儿便从指缝间渗出大堆的血来。
    放过狠话，裴翊便又开始温声相劝，给她台阶下。
    “你想想，你兄长如今下落不明，他唯一的牵挂就是你了，你若此时自尽，他当如何？就算你不信朕，此时自尽也是一点利处都没有的。你听朕的，现在跟朕去医治，若是朕悔诺了，你再这样也没人能拦你。”
    “…”
    见池音不作声，手心有些松懈，裴翊试探地向她靠近。
    她没有抗拒的动作。
    裴翊便毫无顾忌地冲了过去，从她手中抢走瓷片扔远，又撕破一块儿衣料，捂在了她还在渗血的手腕处。
    “还不快去叫太医！”
    …
    池音被及时救治了过来。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出息，不能为父兄报仇，甚至连去陪他们都做不到。
    接下来的两日，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
    像只任人处置的小麻雀，精致的衣服和妆容把她打造成金丝雀，关在精美的牢笼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她的，就连这苟延残喘的半条残命也一样。
    她回到了涟清宫。
    除了一日三餐监督她吃饭，裴翊不会来。
    两夜，她睡眠的时间加起来统共才三个时辰。
    裴翊确实撤了通缉，但池音依旧没有池子烨的消息。
    直到第三个晚上，她在房间里借着微弱烛光绣荷包时，一个身影，跳窗而入。
    “是我。”
    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时，心中产生的激烈反应，叫池音险些喘不过气来。
    微红的眼眶又涩又酸，喉咙里像是卡着石头，发不出声音。
    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抓紧了手里绣到一半的荷包，心里是撕扯的疼痛。
    直到陆川把她小心而用力地拥入怀中，紧绷的弦断掉，房间内压抑无声的死寂气氛瞬间被不可控的崩溃所替代。
    “对不起，对不起。”
    怀里瘦小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哭得极悲极凶，每一声呜咽都震痛着他心脏最深处。
    方才他几乎没能认出这是他的妧妧。
    几近枯槁的面容，布满血丝的眼底乌青一片，脸上身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是病态的瘦，憔悴得吓人。
    短短几日，完全被磨耗成了另一个人。
    憋了许久，能在喜欢的人怀里好好地哭出来，这些重得让人喘不过来的日子，在这一刻，得到发泄。
    …
    “你是说，我大哥没事？他在宫外？”
    “嗯。”陆川道，“裴翊下旨释放他们那日我不放心，便去看了看，不想却撞见天牢守卫强行污蔑太保他们叛乱，要将人就地格杀。我去救人，但拼尽全力……也只救下了你大哥。”
    说着，他自责地握紧了拳头，嘴唇抿得死紧，压制住难控的情绪。
    “对不起。如果我早一步料到，说不定他们就不会……对不起。”
    她猜得果然没错，父亲和二哥是被裴翊害死的。
    池音抹去眼泪，牵强地对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不能怪你的。阿渊哥哥，谢谢你。”
    至少，她还有大哥。
    “我来得太晚了。”
    陆川对她手腕上缠绕的绷带想碰而又不敢碰，只神色沉痛，莫大的愧疚感折磨着心脏。
    “很疼，是不是。”
    “不疼了。”池音也帮他抹了抹眼角，“真的不疼，见到阿渊哥哥，妧妧什么都不疼了。”
    “不许再这样了。”陆川皱眉斥责道，“你知道我得到你寻短见的消息后有多担心吗？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伤害自己了，知道么。”
    虽说是斥责，但陆川只语气急了点儿，根本舍不得说重话呵斥她。
    她嘴角牵扯出淡淡的笑，语调轻柔平缓，试图叫他放心：“嗯，妧妧不会了。”
    陆川深沉的眸色淡下来一点，好一会儿后，又沉重地开口：“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要离开一阵子了。”
    “…去哪儿？”
    “…”
    陆川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此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朝臣对裴翊的忠心动摇，民心大乱，是一个好时机…”
    他这么一说，池音便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了。
    “阿渊哥哥，你尽管去做，不用担心我。”
    这是他降志辱身了这么多年才等来的时机，池音自然也不会愿意他因为自己错失。
    “妧妧，你信我，我会来接你的。”陆川抱住她，字字句句无比虔诚和坚定，“不是陆川，而是以裴怀渊的身份来接你。”
    “嗯，妧妧等着阿渊哥哥。”
    池音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他这么多年的忍气吞声和委曲求全可以得到终结。
    而难过……
    接下来这段日子，应当会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