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大家都不傻，这话说出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但正因为他们不傻，所以面对裴翊如此的解释，也都装作相信。
    那些权贵散开了，裴翊才又转过身来，一把把正在给池子烨擦脸上土灰的池音拉了过来。
    “涟妃看不到到底是谁受伤了吗？”
    眉目依旧温柔，只语气明显多了几分狠戾。
    池音一愣，抬头又注意到裴翊嘴角的血迹。
    “帕子脏了，臣妾去…”
    “用嘴。”裴翊低头，目视着池音的眼底，终于不屑于伪装地染上一层逼迫的冷色。
    池子烨强行压制住的怒意又爆发：“裴翊！”
    “直呼皇帝名讳，是为大不敬，池都统是迫切想要被问斩吗？”
    “不要！不要、”
    池音心切地瞪向池子烨，拼命示意他不要再乱来了。
    “哥哥，你走吧，你…”
    裴翊横插一脚，高高在上地道：“朕有说允许池都统离开了吗？”
    池音劝说的话到了嘴边，被生生淹没。
    是了，裴翊就是故意的，故意当着池子烨的面羞辱她。
    她在心里无谓地笑。
    罢了，她早该习惯的。方才只是奢望能瞒住这个疼她爱她的大哥，不叫他难过。
    池音收住欲发的泪，回头对池子烨最后浅浅地笑了，轻晃头示意自己没事，要他不要插手。
    池子烨是何等的心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护着的妹妹为了自己受屈受辱，无能为力。
    如今，相比裴翊，他更是恨自己入骨，恨自己没能力继续护着妹妹。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
    池音此刻唯一庆幸的，就是能背对着兄长做这件事情。
    裴翊的嘴角就像尖锐的刀尖，贴上去的那一刻，是疼的，眼泪夺眶而出。
    裴翊的指腹和刀刃一样，抚去她眼泪时，像被荆棘划过。
    …
    皇家围猎很快开始，池音和其他女眷一起留了下来。
    这些女眷，只有她一个是从深宫来的，这让她觉得更加的落寞。
    她才明白，原来哪怕她逃离到了皇宫之外，这份落寞也是不能被治愈的——她的魂魄已经被锁在深宫里了，她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好在有几位女眷，青春烂漫，活泼可爱，主动来和她搭话。
    她很开心。
    后宫太冷了，只有檀云平日里能和她说说话，这会儿，能和这些陌生的女子搭搭话，她是开心的。
    她们和自己的年龄相差无几，但她们的生命还很美丽，才刚刚开始，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段。
    和她们说说话，也能让池音感受到这个年纪的美好。
    尽管她们问的，都是有关自己与裴翊的“爱情故事”。少女眼中只有对爱情的向往，池音不想破灭她们的憧憬，便同她们撒了谎。
    虽然撒了谎，但她也是乐意的。
    她喜欢自己编出的那些虚假的美好，最好能骗过她自己。这样，以后的日子，她或许可以好过些。
    “涟妃娘娘，那您和皇上是想要位小公主呢，还是小皇子？”
    面对小姑娘灵动好奇的眼神，池音却陷入了沉默。
    “娘娘？”
    池音缓过神来，微笑着摇摇头：“这个我还没问过皇上。”
    “那您呢？娘娘您喜欢小公主还是小皇子？”
    “…我？”
    池音垂眸想了一会儿，道：“小皇子吧。”
    在这个时代，女子难立，她不想要女儿。
    “皇上如此英俊潇洒，娘娘若是真的生下了小皇子，也定是一样风流倜傥，才能出众，是令人艳羡的人中之龙。”
    “但愿吧。”
    池音看向远处，深林的入口，空无一人。这样时刻，裴翊不在，她难得清静，但经历过刚才的事情，她镇定不下来。
    裴翊和兄长说了什么，她多少能猜到。也真是如此，她更担心，担心他回去后告知父亲和二哥，连着全家都为她担心。
    一会儿狩猎结束，和兄长交代一声吧，她心想。
    池音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原本空荡荡的入口，却出现了一个小点。
    那小点以极快的速度而来，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原来是一匹高大骏马。
    以为是狩猎结束，看清马背上的人后，池音愣住了。
    是一个侍卫正带着…左胸中箭的裴翊！
    明黄色的衣服，因为那一支蓝羽长箭，而染上了红色。一大片红色，以中箭的位置为圆心，蔓延开来，刺目得可怕。
    骏马停下，所有的侍卫见状都围了过去，个个神色慌乱。
    身边的女眷乱成一团，池音也不明所以地站了起来，直盯着那处被围得密不透风的人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她震惊到哑着声音说不出话时，紧盯着的那处人堆里，让开了一道缝。
    池音看见被侍卫搀扶着的裴翊，与刚才离开时的意气风发勃然相反，脸色惨白，眼睛半睁…他极其艰难地朝自己抬起手，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
    他在叫她。
    “…”
    池音直直地站在原地，脚下像生了根，如何都挪动不了。脑中嗡嗡作响，什么也思考不了。
    其他人这时也骑着马地回来了，混乱的马蹄声声声入耳，震得池音耳朵发疼。
    直到裴翊的手垂落下去，池音也没能向他挪动一步。
    裴翊被紧张地送走后，她却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
    裴翊被刺杀了。
    箭离心脏只差一点，侥幸逃过一劫。
    凶手是池音的兄长，池子烨。
    跟着裴翊的两个侍卫称亲眼看见池都统将弓弩对准皇上，有了人证。
    此次狩猎进行比赛，不同的人佩戴不同的箭，以便最后通过弓箭统计各人的射杀猎物数量。而裴翊胸口的箭，正是池子烨的，有了物证。
    池子烨对此矢口否认，但人证物证具在，刺杀皇上是诛九族的死罪，池家一家被关进了天牢，待诛。
    只除了池音。
    只因裴翊昏迷前最后的旨意，是要她陪着。
    不过因是戴罪之身，她的妃位被摘，以庶人身份侍奉在裴翊左右。
    …
    奢华的宫殿外，是重兵把守，殿内亦然。不过在天子床边，只有一位着素衣的女子守着，女子手脚皆被铁链所束缚。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裴翊，池音的心情极其复杂。
    不久前裴翊还是活生生的，如今却仿佛失去了生命，毫无生气地躺在这冰冷的龙榻上。
    她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相如何已经无足轻重了，若是陷害，裴翊能拿自己的命来栽赃池子烨，就说明这陷害没人能洗得清了。
    如今父兄在狱中受苦，她却因为裴翊昏迷前的一句话而暂时免受牢狱之灾。
    想起裴翊当时朝她伸手，唤她妧妧，池音心里生出了一丁点儿贪望。
    人在濒死之际，也顾得上演戏的么？
    她不确定。
    但她只能试一试，抱着那不切实际的妄想试一试。
    她苦苦地守着裴翊，悉心照料他，只盼望着他能早点儿醒来。
    最后，总算迎来了紧闭的眼睛睁开。
    可真到了裴翊睁开眼的那一刻，她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妧妧。”
    裴翊醒来第一件事，见到她后的第一个动作，依旧是笑，和从前一样温柔的浅笑。
    只是这时，池音难辨真假了。
    裴翊向她伸出手，池音犹豫了几秒，还是给他握住了。
    看到她身上的铁链时，他也如池音所猜的那般深深皱起眉头：“铁链？谁弄的。”
    “来人。”
    “…皇上。”
    池音拦住他，对他轻轻摇头：“臣妾没事。”
    “苦了你了。”
    裴翊轻揉她手腕上勒出的红痕，闭口不提刺杀的事情。
    池音却做不到什么也不说。
    如今多拖一时，她的父兄，以及家中上下几百仆人，遭受的痛苦都不是她能忍受的。
    “皇上。”
    “嗯？”
    “臣妾…能求您一件事么。”
    裴翊为她揉伤的手停住，许久，才苦笑了一声：“想让朕赦免你的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