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只愿此夜无人悲

    一夜的狂风暴雨之后，第二天，柔和的阳光细碎的洒在他的脸上时，他醒了。她的样子安祥而恬静，乌黑的头发散开着，瀑布一般铺满了整个枕头，长长的睫毛轻合，随着匀称的呼吸鼻翼微微的抖动着，搪瓷一般洁净的脸蛋，丰满细腻的曲线，整个给人一种睡美人的感觉。
    她醒了，睁开眼，他却轻轻地闭上了眼。
    她看着他英俊的脸，此时的他没有锐气的眼神，只有一脸温和，像个孩子。她知道他是她的城市她的家，她也知道他懂得她的美丽欣赏她特有的一切。然而心在咫尺，却隔若天涯，明朝离去又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她看到了他全身布满的伤疤。以前他的身体还是光洁凝滑，肌健凸起，浑身充满着无穷的力量，然而现在已经不成样子。
    她轻轻地触摸着那些伤疤，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来。他听到她的哭泣，睁开眼：“怎么哭了？”
    “怎么把你弄成这个样子呀？”
    他淡淡一笑：“都已经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不想让她过分纠结于此，将她搂在怀里，一起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当一段激情又如潮水般退去后，两人又沉沉地睡去……
    几天几夜，两个人谁也不想离开谁，仿佛这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身心俱放，收缩自如。
    他感觉这人生真的好像一场大梦，每一副场景都在轮流替换、不断更迭，想必不知不觉就将日薄西山、暮年将至，所得所失也亦真亦幻。不知他弥留之际，是否还记得眼前的这一场景，佳人相伴，却无限感叹着酸楚的世事。
    这是一场刀尖上的舞蹈。
    “在想什么呢？”她睁开眼睛轻柔地说。
    “没想啥，只是在纳闷你这么漂亮的女孩，竟也那么疯狂。”
    “讨厌！”她使劲擂了他胸口一拳，然后将头枕在他的胳膊上。过了许久，她轻声问：“哥，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永恒的东西吗？”
    “若是将所有的事物都分成喜剧和悲剧，悲剧或许更加永恒！”
    她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笑得很凄惨。
    他没有看她，继续说：“在这个世界上，忧伤和快乐也许没有太大的界限，但回忆和现实却有着刻骨的区别。许多年之后，我们抛不开忘不掉放不下的一个人，一些过往，总是隐藏在记忆的最深处，有时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件事、一首歌，就忽然清晰地浮在脑海里。就像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涟漪，有时虽然不大，但却是它的一生。”
    有泪划过她美丽的脸庞。她低低的声音说：“人之所以需要一个爱人，就是因为一个人的生活很孤单，一个人的长夜太寂寞。每个夜晚我都在睡梦中醒来，想抓住点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过去的一切，缥缈得如同一个旧梦，旖旎，悠长，不绝如缕。如今我的心就像秋日荒原上的一束野菊，在欲来欲烈的寒风中，不胜寒意，摇摇欲坠！这辈子虽然渴望，但不再奢求所谓的爱情，但对你爱的欲望我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我也和你一样，只是面对这样的结局，我们真的已经无能为力！”
    她挪动了一下身体，靠近他说：“我这一生，花开花落，只为你一个人开，只为你一个人美丽！”
    他动情地以吻作答。
    “张爱玲说过一句很有见地的话，男人都是通过它进入女人灵魂最深处。可女人又通过什么进入男人的灵魂深处呢？就像张爱玲，胡兰成进入她的灵魂深处了，可她呢？她几乎从未花过胡兰成的钱，胡兰成一生只为她做了一件袍子，就把她幸福得要命。后来胡兰成落难了，她还把大半的稿费寄给他，最后在异国它乡漂泊一生，穷困时连房租都付不起，死时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如果她能够进入男人的灵魂，怎么会凄凉到这种地步呢？”
    田行健喟然不语，他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出神。过了好久他才说：“你说的很对，女人大多数都是通过感性来认知她所爱的男人，一旦爱上了就失去理性的判断，连男人身上许多缺点都看不到。就像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稍微有一点理性的女孩子都应该离开我，否则我带给她们的永远都是伤害。”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是井底之蛙，没有一点判断力了。”路若晴手托香腮，抬起头看看他。见他没有说话，一下子翻到他的身上，凑到他耳边笑着说：“已经无药可救了！”
    夜幕低垂，繁星万点。远处有阑珊的灯火冷冷的凄清着。
    当田行健决定回津州时，忧伤立即泻满路若晴的脸庞，她没有说话，她挽着田行健的臂弯向海边走去。有风吹过，海边夏天的夜晚有风吹过时是如此彻骨的寒冷！他看见路若晴打了个冷颤，她的身形在夜色下看起来是那么孤寂无依。
    他们相拥着坐在那松软而又洁净还带着温润余热的沙滩上，夜色掩盖住了海面，只有泛起的浪花才能撕碎夜的黑暗，展现生命的本色。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夜里看海和白天截然不同，涛声有规律的节奏慢慢变成了背景音乐，在灵魂深处久久回荡，这时耳朵似乎也听不到了，世界变得清静异常，人的思绪也跟着四溢飞扬，漫无边际。什么都可以想，又什么都可以不想。
    “看，流星！赶紧闭上眼睛许个愿望，那可是很灵的！”路若晴指着天空中划过的一颗美丽至极的流星喊着，接着她双手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流星飞速地划破天空，照亮整个天宇。尚未被看清楚，便已转瞬即逝，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中，空留给天空一道完美的裂痕，亦真亦幻，凄美异常。
    “许的什么愿？”当她睁开眼睛后，他问。
    “我希望哥与我一辈子都这样在一起。”
    田行健知道她的话虽然由衷而发，但她的心愿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就是“希望她的爸爸平平安安！”
    他不想过多地纠缠于此，于是找了一个话题：“今夜怎么没有月亮？”
    “流星是月亮的眼泪，现在月亮正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偷偷地哭泣呢！当人们看着那轮美丽的月亮的时候，有谁知道月亮的寂寞呢？当她的寂寞达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她只好选择流泪，于是就变成了美丽的流星雨。”
    他惊诧的望着她，她的回答让他感到意外。
    “快看，月亮真的流泪了！”
    田行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越来越多的流星出现在深蓝的夜空中。路若晴又一次闭上眼睛许着心愿。流星的生命虽然那么短暂，却又是这样的美丽异常。它虽没有长江一泻千里的激越恒久之美，却向人们燃烧刹那的精彩；它虽没有经过精雕细琢，但是那份闪铄的扑朔迷离之美，却常常将人们带入梦幻般的境界。那转瞬即逝的那一刹，它迸发出了它毕生所有的光芒，它迸发了它积蓄一生繁华的惊艳。
    流星落尽夜将尽，只愿此夜无人悲。
    不久，水天相连的地平线上，旭日露出小小的一角，由淡青变为淡黄色，渐渐又由淡黄色变为绯红、深红、金红，仿佛是一块光焰夺目的玛瑙盘，缓缓地向上移动，红日周围，霞光尽染无余。那轻舒漫卷的云朵，好似身着红装的少女，正在翩翩起舞。当红艳艳的朝阳完全跃出海面之后，光照云海，五彩纷披，灿若锦绣。
    他微微眯着眼睛，眼神落在远方的海平线上，她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海风吹起她的秀发在他脸上抚动，有一种痒痒的感觉。他低头看着她，素淡的白裙映，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那么空灵飘逸、清新脱俗，有种出尘的美。他禁不住将下额抵在她的秀发上，双手紧紧地环抱着她。
    海风轻轻吹来，有些潮湿，也有些腥咸。一群海鸥从头上掠过，雪白一片，像云。望着头顶无垠的蓝天，望着远处清澈的大海，望着这片略带湿润的光洁沙滩，他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
    路若晴也受到了感染，轻轻抬起脸吻到他的唇上。他的眼泪掉在她的唇边，有久违的温暖的感觉，久久的，缱绻不散……
    “哥，我们永远都这样该多好呀！”
    田行健没有说话，他不是不想这样，可太多的事情又不得不面对。
    “哥，名份对我来说是奢望，我不想要，只是偶尔你能陪陪我好吗？不然我真的太孤独了。”
    “不要这样说，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若在以前我会在乎，但我现在真的已经不在乎了，我在乎的只是你。”
    每当夜阑人静，他不是没想过与她再续前缘，但面对路其顺，他不知如何才好。他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将他碎尸万段，可他死了，若晴怎么办？她能再这样坦然面对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