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故人

    不知道他来找自己是要干嘛，唐诗迟疑点头:“您好。请问有事吗？”
    男人的眼中飞快划过一丝失落，很快，他又温和地笑了笑，“唐小姐，好久不见。”
    唐诗一怔，还是没想起来她什么时候见过面前的人。
    “看来你应该是不记得我了，我是商琰。”
    他目光温柔地望着她，缓缓道:“四年前，在伦敦的皇家医院，你曾经借给过我五万美元。”
    记忆的闸门终于被这几个关键词开启，无数画面接踵涌来。
    四年前，唐诗才刚刚孤身一人来到英国。
    因为水土不服，她才刚到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整整住了一周的院。
    那时她的身边没有亲友，自己甚至连英语都说得不够流利，常常理解不了医生的意思，连药都吃错过。每晚自己呆在病房时，都会躲在被子里掉眼泪。
    后来，身体好转些时，她就会偶尔在医院里散散步。
    花园里，她常常看见一个华人少年，穿着旧但整洁的白衬衫，推着轮椅上的母亲散步。
    偶尔她也会听见母子二人在花园里一起聊天，听着久违的中文，母子二人温馨的对话，唐诗自己的心里仿佛也可以从中得到一丝慰藉。
    她以为，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是会一点点好转的，命运是会心软的。
    可直到她出院的那天，路过重症监护室的门口，她看见那个白衬衫的少年，正在哀求着他母亲的主治医生，请求医院能够多宽限一些时间，让他筹齐手术费。
    唐诗远远地看着那副让她又熟悉，又心酸的画面。
    看着少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看着他低下头，再不见一丝生机，而是被绝望和死寂笼罩着。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从身上拿出了她能拿出手最多的金额。
    那时她刚刚交了一周的住院费，手头的钱其实并不宽裕，可她还是帮了。
    唐诗把手中的支票递给他，笑了笑，“拿着吧，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以后记得还给我。”
    少年犹豫着，终于收下，还坚持要给她打欠条。
    唐诗只留了真实的姓名，写下的电话号码却是假的。
    以至于后来，她也不知道，那个华人少年，和那位垂危的母亲，究竟怎样了。
    唐诗恍然回神，犹豫道:“你的母亲她......”
    商琰神色柔和，语调平静:“她已经过世了。手术之后，因为一些后遗症，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抱歉。”
    “没关系，”商琰笑笑，语气轻松:“如果当初你没有出现，那场手术没办法进行，我才会自责一辈子。只不过，你连真实的电话号码都没有留给我，我连感谢的话都没机会说。”
    没等她说话，商琰凝望着她，浅褐色的瞳孔被映得更加温柔。
    他微笑着缓缓道:“所以，能够在这里遇见你，我很开心。”
    ……………
    会场内，宋慈已经环视了一圈，也没看见唐诗的身影。
    他眸光微沉，正要出去找人时，前方的路忽然被人拦住。
    纪清怡在他的面前站定，被精心修饰过的细眉微挑，笑意盈盈地开口:“宋总是在找唐小姐吗？”
    宋慈的脚步停住，终于正眼看向她。
    纪清怡笑了笑，语调柔柔的:“我刚刚看见唐小姐了。她在阳台那边，正在跟商先生聊天。好像商先生以前就认识唐小姐，两人交谈甚欢，我才没敢过去打扰。”
    闻言，宋慈掀了掀眼皮，目光骤然冷下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不远处的阳台，两道身影清晰地落入视野。
    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可隔着玻璃门，宋慈仍然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唐诗脸上的表情。
    她在笑。
    对着一个陌生男人，笑得像朵花一样招摇。
    一旁，纪清怡侧眸观察着他平静深沉的神色，一时试探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她敢肯定，宋慈和唐诗之间关系一定是不简单的。
    可如果说两人是男女朋友，却又不她跟宋慈在美国就认识了，她回国也是因为宋老爷子特意将她安排进了旗岳设计部，为的就是离宋慈近一些。虽然宋老爷子有意撮合，可他的意见显然完全影响不到宋慈一丝一毫。
    那天她刚出机场，就在门口碰见了宋慈，才搭上他的车去了酒店。原本她还想约他一起吃晚饭，可刚一到酒店，男人就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纪清怡知道，他让她上车是因为男人的礼貌使然。包括她认识宋慈三年，也从来没见过他出席公共场合带过任何一个女伴。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同样得不到。既然如此，她也就无所谓了。
    可今天，他却破例了。
    那个高不可攀，冷心冷情的宋慈，好像跟她以前认识的不一样了。
    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所以，纪清怡迫切地想要印证，宋慈和唐诗之间究竟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片刻的沉默后，纪清怡犹豫着刚想开口，男人却忽然抬脚离开了。
    不是朝着阳台的方向，而是出口的方向。
    跟商琰互留了手机号和微信之后,唐诗的手机突然跳出一条短信。
    宋品如:出来。
    唐诗懵了下，下意识抬头朝附近扫了一圈，也没看见他人。
    她回:你在哪？
    几乎是秒回的速度。
    宋品如:停车场。
    唐诗蹙了蹙眉,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只好抬头对商琰歉疚道:“抱歉,我现在得走了。”
    商琰看了眼她的手机,瞬间明了，淡笑问:“是宋总在找你吗？”
    唐诗应了声,有些好奇道:“你们认识吗？”
    商琰点了点头,一边帮她拉开身前的玻璃门，一边答:“曾经有幸跟宋总合作过,宋总在投资界,让人望其项背。”
    唐诗笑了下，语气真诚:“你也很厉害啊,白手起家,很让我佩服。”
    她这话并不是在恭维，虽然她刚刚在跟商琰聊天时,他只说在国内做投行,便简单带过了。
    可从刚刚他叫陈蔚师母，据唐诗所知,陈蔚的丈夫宋治彰是金融界数一数二的教授之一,商琰既然是宋治彰的学生,那说明商琰现在的地位和实力一定比她想象的程度还要可怕，已经不再是那个医院里面对手术费无能为力的少年了。
    她抿了抿唇,迟疑道:“商先生，如果你工作比较忙的话，我刚刚拜托你的事情还是.....”
    算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商琰便温声打断道:“你放心，不是什么问题，等我这边一有消息就联系你。”
    听到他这么说，唐诗总算稍稍放下心来，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感激道:“太谢谢你了。”
    商琰看着她明艳动人的笑，心脏蓦然停了一拍。
    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商琰收回目光，嘴角温柔的笑却没落下。
    他低声喃喃:“是我该谢谢你。”
    *
    走到停车场，唐诗踩着高跟鞋来来回回绕了两圈，才发现宋慈已经把车开到路边了。
    而且，今天他好像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唐诗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先揉了揉酸疼的脚腕，才开口问他:“你这么快就聊完了？”
    宋慈没看她，反而低头瞥了瞥手上的腕表。
    他的语调慢条斯理，“两个小时零十三分钟，快吗？”
    宋慈侧头，抬了抬眉梢，语气极淡:“怎么，还想在留在那？还没跟他聊完？”
    唐诗怔了下:“你说商琰？”
    宋慈没答，把头转了回去，发动车子。
    唐诗的眼睛一亮，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你怎么知道我在跟商琰聊天？你刚刚看见了？那你怎么不来叫我一起走？”
    她如倒豆子一样一股脑蹦出三个问题来，宋慈却像没听见一般，目不斜视地注意着前方的路况。
    唐诗没试探出自己想看见的反应，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似的。
    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嘀咕:“商琰这人真的是很不错呢，人长得帅不说，脾气又温和，不像某些人，毒舌自大，冷酷无情.......”
    她说话的音量虽小，却还是大半落进了宋慈耳中。
    他侧眸，目光冷冷的，“你说什么？”
    唐诗立刻怂了，眼睛四处乱瞟起来，“啊我说话了吗？你听错了吧。”
    “.......”
    要她看来，男人心才是海底针，尤其是宋慈这种冷血资本家，心思更加深不可测。
    每次唐诗似乎隐隐约约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吃醋了的时候，他给她的感觉又像是她完全是在自作多情一样。
    至于宋慈到底还恨不恨她，唐诗自己好像也得不出答案来了。
    不管她承不承认，她好像，都在一张名为宋慈的大网里，越陷越深了。
    窗外，夜色渐浓，冷风瑟瑟，车内一片温暖如春。
    唐诗的意识再次被困意慢慢席卷，沉沉睡去。
    熟睡中的唐诗并没有看见，中控台上显示的车速越来越高，已经接近限速的极限。
    宋慈单手握着方向盘，侧脸陷在昏暗的光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一个小时后，车在?寓楼下稳稳停住，唐诗却还没睡醒。
    宋慈侧眸看着她的睡颜，目光暗了暗，忽地伸出手，将她歪着的头扶正过来。
    她睡得很香，红唇微张着，泛着莹润的光泽。
    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还很没良心。
    唐诗并不知道，宋慈今天自己开车过来，是因为他毫无征兆地翘掉了后半场的临时会议。
    安阳临时顶上去，司机赶过来也需要时间。
    知道沈茵也会出席后，为了节省时间，他只能自己驱车赶过去。
    幸好赶上了。
    这是当时宋慈心里唯一的想法。
    *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诗忽然感觉到脸颊被人轻轻刮过，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宋慈仍靠坐在驾驶座上，姿态闲散，骨节分明的手懒懒地搭在方向盘上。
    唐诗又转头看向窗外，才惊觉已经到家了。
    她缓了缓，打开车门下车，“我先走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没人答话。
    唐诗皱了皱眉，想着这人今天真的是有点儿不对劲。
    从晚上她上车开始就不对劲。
    她才刚关上车门走了两步，身后的汽车就已经疾驰而去。
    唯余嚣张的车尾气混杂着灰尘在空气中飞扬。
    “.........”
    唐诗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
    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宋慈这人，幸亏是能用钱砸死人的总裁。
    否则他将来一定会在某一天被人套上麻袋狠狠打一顿。
    *
    市中心某高档会所。
    包间的门忽然被人暴力推开，把沙发坐着的霍思扬吓得手一哆嗦，杯子里的酒都溅出几滴。
    宋嘉滢踩着高跟鞋噔噔走进来，把手里的包扔到沙发上，毫不客气地坐下来。
    “我哥呢？”
    霍思扬一边拿纸巾擦手，一边随口应付道:“估计快到了。”
    宋嘉滢忽然凑近他，嫁接了睫毛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口吻八卦:“对了霍思扬，你昨天跟我说我表哥回来是为了找旧情人，真的假的？消息可靠吗？”
    霍思扬把用完的纸巾精准抛进垃圾桶:“我闲的没事骗你干什么。”
    宋嘉滢摸着下巴，啧啧两声:“我当初听说他旧情人还是个狐狸精潜质啊，能把宋慈这么变态的人勾到手，还能拍拍屁股就走。”
    宋嘉滢感叹完，又话锋一转问:“不过我哥还回来找人家干嘛？酝酿着怎么把人家搞破产？夺笋呢。”
    霍思扬笑了声，意味深长道:“小屁孩，你可不懂男人。”
    闻言，宋嘉滢皱了皱眉，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刚想继续问下去，包间的门就又被人推开。
    看见来人，宋嘉滢立马把没问完的话吞了回去，生怕宋慈听见了什么，立刻心虚地转移话题。
    “表哥，今晚陈姨的展，你怎么不带上我一起过去？”
    宋慈在沙发上坐下，闻言淡淡地撇了她一眼。
    “陈姨的那些设计你从小看到大，还要看？”
    他的语调虽然平静，可宋嘉滢凭借着女人的直觉，敏锐察觉到他今晚好像心情不太好。
    宋嘉滢只好小声嘀咕:“那我不是还可以找找灵感吗......”
    宋慈轻嗤，嘴上毫不留情:“那你恐怕还得再找个二十年。”
    “..........”
    赶上宋慈心情不好来触霉头，真是有够晦气。
    宋嘉滢心里骂骂咧咧，嘴上不敢再多说下去了，生怕宋慈心情一个不顺，再把她发配到缅甸分公司去体验生活。
    她悄悄用鞋跟踢了踢旁边的霍思扬，顺带挤眉弄眼地暗示他先赴死。
    霍思扬翻了个白眼，先是给宋慈倒了杯酒，才斟酌着，小心翼翼开口:“老板打算什么时候回美国啊？”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
    宋嘉滢眨了眨眼，看着宋慈仰头喝光一杯酒，连忙又踢了踢霍思扬。
    霍思扬深吸一口气，顶着身边的低气压，硬着头皮又说:“那个.....老爷子今天打电话，下最后通牒了。一个月之后如果他见不到你人的话........”
    宋慈靠在沙发上，被西裤包裹的长腿交叠着，姿态懒散。
    他阖着眼，忽地低笑出声。
    安静的空气中，他的嗓音有些发哑:“就怎么样，亲手毁了我，还是毁了宋氏集团？”
    话音落下，气氛忽然变得更加凝固。
    霍思扬在心里叹了口气，跟宋嘉滢对视了一眼，犹豫着开口:“老爷子倒也没这么说.....毕竟他还是跟你有血缘关系，也把你当成......”
    忽然，宋慈睁开眼，直直看向霍思扬，极强的压迫感顿时袭来。
    他勾起唇，眼底却尽是讥讽，深邃的瞳孔如寒潭般，幽暗而冰冷。
    “把我当成机器，还是傀儡？”
    闻言，宋嘉滢的脸色变了变，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宋慈冷声打断。
    “告诉他，无论是我，还是宋氏，他一个都掌控不了。”
    他笑起来，语气却冷漠而讽刺。
    “既然败了，就得愿赌服输，我没空回去给他送终。”
    次日醒来时，唐诗的头昏昏沉沉的，大概是因为做了梦才没睡好。
    一看手机才凌晨四点，她却已经睡不着了。
    唐诗顺手点开微信，突然发现消息列表里多出一个陌生头像。
    她最近主动加过的人......
    貌似只有一个。
    唐诗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点开聊天框，小心翼翼敲下几个字。
    唐诗:是宋慈吗？
    忐忑的十分钟过去，唐诗才反应过来，现在才凌晨四点。
    他应该正在睡觉吧。
    正这样想着，对面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冷冰冰的两个字:不是。
    这种语气，用膝盖也能断定就是宋慈没错了。
    唐诗趴在床上，脚在空气中晃呀晃，然后把他的微信备注改成和短信备注一样。
    不得不说，张兮兮提供的昵称，目前念起来还是蛮顺口的。
    昏暗的房间内，唯有手机屏幕散发出盈盈光亮。
    唐诗:都凌晨四点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宋品如:你不是一样？
    唐诗:我刚睡醒呀。
    唐诗:「猫咪跳跳gif.」
    三分钟过去，对面没回。
    唐诗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他大半夜的突然加她微信，可又转念一想，她要是皮过头了，他再一个手抖把她给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