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变化

    十月的京城略显冷清。
    一场暴雨来得突然而急促，细细的雨丝倾斜而下，拍打在车窗上，汇成层层雨幕。
    薄雾笼罩下，一辆出租车缓慢驶过蜿蜒曲折的山路，稳稳停在那所建在半山腰的五星级酒店门口。
    放眼望去，酒店门前停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豪车，也让这辆出租车显得更加寒酸而格格不入。
    旋转门外站着三三两两的宾客，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朝这里投了过来。
    车门打开，酒店的保安连忙撑着黑伞走过去接人。
    “谢谢。”
    是一道轻柔动听的女声，融在淅沥的雨声中，听得人心弦微颤。
    保安忍不住侧眸，悄悄打量着她。
    深秋的季节里，她穿着一件连身的黑色西装裙，一条紧束的腰带勾勒出盈盈细腰，十分扎眼夺目。
    女人乌发雪肤，一双细长妩媚的狐狸眼，眼尾微翘，极具风情。白皙的耳垂上戴着一对光泽莹润的珍珠耳钉，让她这一身打扮更显复古端庄，生生压下了五官带来的浓艳感。
    她的颈部白皙修长，低头时的弧度也如高贵的白天鹅一般。
    唯一留有缺憾的一处，就是颈部因为没有项链的装扮而略显空荡。
    她才刚走进一楼大厅，便引来无数人侧目。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站在大厅内，一眼便看见了她的身影，立刻抬脚朝她走过去。
    “唐小姐，张小姐让我带您进去。”
    男人面上温和沉稳，实际上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地惊艳了一把。
    她颔首浅笑，“麻烦你了。”
    因为堵车延误了一小时有余，等唐诗到场时，生日宴早已开始，甚至连宴会致辞都结束了。
    宴会厅内富丽堂皇，入目所及之处，一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唐诗终于看见被几个宾客包围起来的张兮兮。
    张兮兮就是这场生日宴的主人公，唐诗很久没见过了，这次张兮兮不知道她爸随手邀请的人是她，她算是给了张兮兮一个惊喜
    而她也是借着她的生日，唐诗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回到这座阔别已久的城市。
    自从上次和宋慈一夜之后，她又被组织召唤走了，整整半年才又回来，而宋慈却一次没找过她，唐诗有时候觉得他可能也放下了，上次只是意外。
    就在这时，张兮兮也发现了角落里的唐诗，眼睛顿时一亮，正想走过来时，身边又来了新的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张兮兮暂时脱不开身了，唐诗远远朝她一笑，只好用眼神表达同情，走到人少的角落里等她。
    张兮兮眼里又惊喜，但面前的男人是爸爸的挚友，她不好推辞，只能眼神表达对唐诗的热切。
    大家不知道宴会上的唐诗是什么人物，没有了解过京城还有这么个人，但打量探究的目光还是不少。
    时不时还会有衣冠楚楚的男人走过来搭讪，却都被她礼貌地一一打发。
    唐诗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其中一人说:“张总女儿的生日宴，你怎么还特意买了身高定，至于这么隆重？去年酒会我都没见你打扮成这样....”
    另一个红裙女孩压低声音答:“我前几天偷偷听见我daddy跟别人打电话，说是今晚有大人物要来。”
    “大人物？谁啊？”旁边几个人瞬间竖起耳朵。
    “我磨了我daddy好一会儿，他才跟我说，好像是宋氏集团二少，宋慈....”
    唐诗的动作僵了僵。下一瞬，她又恢复如常。
    一旁的谈话还在继续。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宋慈？”
    “没错，听说他之前一直在国外，负责美国的并购投资什么的，结果现在忽然来到京城，我daddy还担心他是不是要带着旗岳吞掉京城的房地产市场呢，为这事上火了好几天。”
    原来上次之后他也不在京城，唐诗心中暗想。
    红裙女孩美滋滋地整理着颈上的项链，总结道:“如果今天真能搭上宋慈，说是在京城横着走也不夸张。”
    唐诗忽然放下手里的香槟，没了听下去的兴致。
    从嘈杂的宴会厅里出来之后，唐诗找了个没人的阳台呆着。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残存着雨后的湿意，夹裹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深吸一口气，连五脏六腑都是凉的。
    脑中如录像带一般不停回放的记忆也终于偃旗息鼓。
    静谧的环境里，手机忽然响起消息提示音。唐诗解锁屏幕，点开微信。
    唐辰:抱歉诗诗，公司这边报表出了点问题，今晚恐怕过不去了，明天中午我接你一起吃饭好不好？
    唐诗顿了顿，一时竟然有点忘了自己哥哥的脸。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两个人分隔两地，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
    那次还是因为家里火灾，唐辰才回来，陪到唐诗痊愈，才渐渐又离开了她。
    给唐辰回了一个好，唐诗便转身离开阳台，准备回到宴会厅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地上铺着的地毯昂贵而柔软。
    唐诗仍有些心不在焉，一不留神，脚下鞋跟不偏不倚踩到了什么东西，她脚下一歪，猛地跌倒在地。
    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痛袭来，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定睛一看，原来她踩到的是一枚钻石耳钉，应该是哪位客人不小心遗落的。
    这么小的耳钉，都能刚巧被她踩中，她还真是够倒霉的。
    等那股疼劲过去，唐诗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踝，刚扶着墙颤颤悠悠地站起来，就听见一阵沉稳有力脚步声从前方的拐角处传来。
    她怔怔抬眸，一道身影已经映入眼帘。
    明亮的光线下，来人身型颀长挺拔，宽肩窄腰，莫名的熟悉。
    视线缓缓上移，待看清他的面容，唐诗的呼吸骤然一滞。
    男人一袭黑色西装，轮廓利落分明，狭长深邃的丹凤眼，内勾外翘，明明该是一双含情眼，黑瞳中却冷淡得不像话，整个人都透着矜贵禁欲的气息，不易靠近。
    和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面容渐渐重叠，陌生又熟悉。
    明黄的灯光笼罩下，显得更不真切。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忘了动作，只能看着前方的男人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随着他越走越近，唐诗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明明半年前还没有这种刚好，也在脑中想象过无数次的重逢，也准备好了各种台词，可真到这一刻，大脑却空白一片，连一句话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该些说什么。
    她忽然开始庆幸，幸好今天细心打扮过，哪怕刚刚差点摔了一跤，现在应该也是美的。
    熟悉的清冽气息钻入鼻腔，唐诗的指尖绞在一起，在心跳如擂中，缓缓抬眸，嘴角扬起最好看的弧度。
    “好久不……”
    连最简单的四个字都没有机会说完，只见男人面色疏离，目光甚至没在她的身上多做停留，微微侧身，从她身边绕过，低沉冷淡的嗓音在她的身侧响起。
    “借过。”音色磁性而薄凉，如窗外清冷的雨水从玻璃窗上滑落，消失无形。
    唐诗嘴角的笑容顷刻凝固。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认出自己。
    可惜宋慈并没有给她求证的机会。
    如陌生人擦肩而过，唐诗再回过神时，拐角处已不见任何人影。
    心头刚升起的那一丝雀跃，还没来得及冒泡，就已经被彻底击碎。
    她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凉意仿佛已经顺着背脊沁入心底，浑身卸了力，再找不到支点。
    休息室内。
    医生刚给唐诗的脚踝上完药，张兮兮便提着大裙摆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没事儿吧？崴得严不严重？”
    刚刚要不是听到有人说看到唐诗朝着这来了，她连忙二话不说地就过来了，直接把宴会都抛在了脑后，看唐诗的脚踝确实只是有些红肿，没伤着骨头，这才长舒一口气。
    “不严重。”
    唐诗垂着眼，浓密的睫毛盖住她明亮的目光，无端有些黯然。
    看出她显而易见的失神，张兮兮顿了下，似乎猜到了什么，试探性地开口问:“你见到他了？”
    没等唐诗回答，张兮兮又连忙解释，语气愧疚:“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我爸是说今天会来个美国回来的大人物，可谁知道竟然是宋慈.....”
    是啊，谁又能想到，那个当初那个顽劣不堪的少年，如今竟然成了京城豪门都要恭敬相迎的人物。
    张兮兮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问:“他没怎么样你吧？”
    毕竟当初年少娇纵的唐诗硬生生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最后又不声不响地离开，整个A市人尽皆知。
    “他这次来京城不会专门就是因为你吧？”
    话音落下，唐诗的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蹦出刚刚男人离开时利落的背影，还有那双平静而淡漠的黑眸，和曾经别无二致。
    “他不会是为了报复你才特意回来的吧？”张兮兮大呼小叫的声音骤然响起，一下子将唐诗从回忆中抽离。
    这话实在语出惊人，唐诗愣了下，才摇摇头，笃定道:“他没这么无聊。”
    宋慈这个人，以前就从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人或事上。
    从刚刚他目不斜视地从她身侧走过，就已经可见一斑。
    想到这，唐诗自嘲一笑:“报复也挺好的。”
    总比无视好。
    看着她面上显而易见的疲色，张兮兮心里轻叹一声，忍住想问她这几年怎么样，为什么当初要走的冲动，连忙转移了话题:“不说了不说了，你今天刚回来，还把脚给崴了，我让人先送你回去。你打算在酒店住多久啊，房子是不是还没找好？”
    “住满一周吧，反正是白来的，不住白不住，正好可以慢慢挑房子。”
    张兮兮啧啧感叹:“你这运气也真是没谁了，买张机票都能中个一等奖，五星酒店免费住一周。”
    这事说起来确实稀奇，上周唐诗买完机票没多久，就收到君盛酒店的短信，告诉她中奖了，还是一等奖。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诈骗短信，压根没理，后来又收到了酒店打来的电话，跟航空公司核实之后，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便宜不占王八蛋，拎包入住的好事谁能错过，刚好她还能用这段时间物色一下房子。
    唐诗把脚上的高跟鞋脱下，换上了张兮兮叫人送来的平底鞋，有点心不在焉:“天上白掉馅饼，我怕物极必反啊。”
    比如今晚崴脚，再到遇到宋慈，就不像什么好征兆。
    张兮兮配合地呸呸两声，开始抬手赶人:“别瞎说啊，等过两天我酒吧开业了，过来好好给我补上今天的生日啊。快回去吧，司机在门口等着了。”
    唐诗顿时失笑，走之前没忘从包里拿出给她的生日礼物。
    张兮兮欣喜地打开首饰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钻石手链。
    手链的设计简洁大方，却又格外有灵气，流光溢彩，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的设计，价格不便宜。
    拿到生日礼物后心满意足的张兮兮大手一挥，非常大度地放走了唐诗。
    唐诗本以为张兮兮会问她许多，但现在看来，好像大家都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关注太多事了。
    司机的车早就已经等在门口，唐诗上了车，告诉了他酒店的名字，便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阖上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她穿的少，还是傍晚在阳台吹的那会儿风，迟到的头痛欲裂感一阵阵袭来，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里面啃噬。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时，车已经抵达了酒店门口。
    唐诗道了声谢，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推门下车。
    酒店内一片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甚至还能在空气中隐约嗅到香气。
    快速办理完入住，唐诗乘着电梯上楼，找到自己的房间，简单整理了一下行李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早已经深埋心底的记忆挣扎着破土而出，如过电影般一帧帧地闪过。
    画面里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宋慈。
    像是有什么念头，在混沌的记忆里，悄无声息地复苏，肆无忌惮地叫嚣着。
    再醒来时，窗外雷声滚滚，枕头上一处暗色，似是被液体浸湿了。
    唐诗抬手摸了摸脸，脸颊上一片冰凉，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
    除却眼部的酸胀感，额头的温度更是烫得惊人。
    她又伸手摸了摸额头。
    果不其然，发烧了。
    唐诗在心底长叹一声。
    这趟回国她没带多少行李，也没带感冒药，本来还想着等回来再抽空去买一些常用药备上，现在倒是不得不去了。
    撑着疲惫的身体从床上爬起，唐诗披上件厚外套，慢吞吞地下楼去买药。
    黑压压的乌云间，电闪雷鸣，大雨几乎快将这座城市洗涤一遍。
    也不知道是哪个渣男又发誓了。
    狂风大作下，哪怕唐诗撑着从酒店借来的黑伞，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溅湿了。呼啸的冷风仿佛能够直接穿透衣物，钻进骨缝里。
    经过大堂时，刚刚给她办理入住的前台小姐忽然开口叫住她:“唐小姐，请等一下。”
    唐诗手里拎着塑料袋，回望过去，疑惑问:“有事吗？”
    前台小姐手里拿着一张单子，紧张又歉疚:“实在抱歉唐小姐，刚刚办理入住时忘了让您填一下这个领奖信息，可以耽误您一会儿时间吗？”
    即便唐诗现在的不适感已经达到了顶峰，她还是点点头，笑着说:“没关系，给我吧。”
    “太谢谢您了！”
    前台小姐将她带到一旁的沙发坐下，感激地递过纸笔。
    唐诗接过来，认真地填写着。
    被雨水的打湿的发丝自然地垂落在耳边，勾勒出一张精致动人的侧脸。
    酒店的灯光下，她长睫低垂，遮盖出眼下一小片阴影。肤色莹白如玉，甚至隐约透着些病态。
    看了看她手边放着的塑料袋，前台小姐担忧地开口:“唐小姐，您是身体不舒服吗？我们酒店有配备医生，如果您需要的话.....”
    “没关系，我吃些药就没事了，谢谢你。”
    唐诗感激地冲她笑笑，将填好的单子还给她，正要起身时，身形忽然一顿。
    不远处的大堂前，站着一对姿态亲昵的男女。
    男人的身材清瘦，露出的侧脸轮廓俊朗分明，气质斯文清隽，很熟悉的一张脸，何念的未婚夫韩子遇。
    ……………
    回到酒店房间后，唐诗打开一瓶矿泉水，将买来的感冒药吞了下去，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一个多小时后，再醒过来时，精神已经比刚刚好了一些。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里和韩子遇的对话框，敲下一行字:酒店一楼咖啡厅，我等你。
    发完这条消息，唐诗又不急不慢地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下邮箱里的未读邮件，又仔细地补了补妆，确保自己此刻看不出任何的憔悴病态，一如往常明艳动人。
    离微信发出后过了半个多小时，她才慢条斯理地下到了楼下咖啡厅。
    何念是她的朋友，韩子遇对不起她朋友，她怎么能坐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