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选择

    医院里用的都是节能的白炽灯,光线算不上亮，下雨天的晚上，整座建筑里也没多少人，挺安静,看诊连队也用不上排,收费窗口里的小护士拄着下巴昏昏欲睡,唐诗轻轻敲了两下窗,那女孩儿才猛然清醒,抬头看过来。
    这一眼瞧去,目光都有些发直。
    乡下地方小，鲜少有机会能见到这样的标致的人,男的高大,女的纤细,五官精致,看上去极为登对。
    “护士小姐，麻烦收下费。”唐诗以为人还没清醒,瞧她怔着，轻轻抬手晃了两下。
    “哦……哦。”护士没忍住又多瞧了两眼,这才低头接过单子。
    宋慈一直以为,生病是种令人讨厌的状态，今天却头一次觉得,被照顾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希望感冒久一点好……唐诗的照顾细致入微，处处周道，幸福得像是整个人都踩在云端上。
    小镇医院的夜班，一个人身兼数职，交了费,那人直接拿了单子锁了门出来，给宋慈扎退烧针。
    “麻烦脱一下裤子。”小护士拿着注射针筒，两颊微红。
    宋慈没动，眼看气氛僵下来，唐诗只能戳了他一下，“阿慈，听护士的话。”
    护士看着宋慈一脸抵抗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绷住了笑意，她继续劝道：“就是扒下来一点——”
    宋慈脸有点儿黑，唐诗只当做没看见，选择性无视了，将他拉到椅子边坐下来。“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怕扎针。”
    “再拉点儿哦，这得扎臀大肌，不能扎腰上……”
    虽然病人不配合，但颜值高的人，总叫人多生出几分耐性来。
    宋慈觉得头上的青筋都在突突跳了，瞧着唐诗一张担忧的脸，还只能朝她笑一下，“诗诗，你先上楼去找张干净的床。”
    唐诗知道宋慈不好意思，只得忍住笑意点头，配合道：“那行，我不看，你勇敢一点，一下就结束了。”
    人一走，宋慈立刻咻地起身，将露出来那小截腰也遮起来。
    “不是，你怎么比大姑娘还怕羞啊……”正准备下手的护士拿着针筒傻了眼。
    “不打了。”
    宋慈起身，足足比她高了整个头，很有压迫感，他从大衣外套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叠拍在桌面，招手示意她过来。
    护士刚凑过耳朵，便听宋慈道。
    “说我打过了。”
    毕竟这世界上除了他母亲和姥姥，还没有第三个女人见过他的屁股。
    ………………
    唐诗千挑万选，宋慈最后还是在输液室坐着打点滴，他爱干净，那些床被人躺了一天还没换，是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的。
    折腾了一天，唐诗也有些累，坐在一旁等，瞧了一会儿手机，眼皮子便有些沉了。
    宋慈想要脱了外套打算给她盖上，偏偏手上又挂着点滴，怎么也脱不了，刚动，唐诗立刻又醒了。
    “冷吗？保温杯里还有汤。”宋慈低声问她，唐诗身子瘦，体寒，这么冷的天，他怕她睡一觉便感冒了。
    唐诗迷糊点了点头，瞧着点滴瓶快完了，按铃叫了人。护士换针水的当儿，她拉开宋慈的包，刚拿出保温杯，便在书包底瞧见了一个素写本。
    有的用针管笔勾勒，有的用铅笔，不是建筑速写，也不是设计稿纸，每一张画的都是她。不同的画法，唯一相同的是，他的下笔越来越明晰，画像越来越真实，连她眉间的宽度，耳垂上的小痣都一清二楚地复刻下来。
    唐诗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还有另一个人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
    厚厚的速写本已经没剩下几页，唐诗看到最后，合上本子，抱在了怀里，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宋慈瞧着她沉默，心下有点不安。
    “如果那天给你打伞的是其他人，你会喜欢上她吗？”
    宋慈思忖半晌，摇头沉声回道，“没有如果的。”
    他想象不到这个世界还会有比唐诗更与他契合的人，只要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时，有片刻的驻足，他一定还会爱上她。
    “我以后都不会再轻易动手惹你生气了，诗诗。”宋慈轻吻了一下她额头，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承诺般许下这誓言。
    “坏脾气，都改掉。”
    唐诗伸手，紧紧与他的掌心扣在一块儿，头搭在他的肩上，眼眶有些酸，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够好，却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
    “诗诗！弄好了没？快点儿，已经前台快报幕了！”张兮兮狂敲门催促。
    又到六月毕业季，这是一年一度暮辰中学的高三学生们最后的毕业汇演，迈向大学最后的仪式。
    唐诗前面为一个舞台剧伴奏略微有些匆忙，前一个才结束，匆匆忙忙便跑到后台换衣服和挽头发，发式有些复杂，十来分钟实在紧张。
    唐诗深呼吸，瞧着张兮兮将最后一根钗子别进头发里，轻拍了两下她的肩。
    “别紧张，照常发挥就好。”
    张兮兮的笑容在化妆间的灯光下温暖又和煦。
    唐诗也笑起来，握住她搭在肩上的手，偏头，轻轻点了一下。
    “知道了。”
    更衣间的门打开，唐诗拎着大摆的裙子，沿着微暗的通道，小跑到幕布一侧等待。
    这场独奏下来，全场从寂静无声到最后掌声不断，效果十分好。
    “唐诗好像……进步了。”和唐诗同练习室的女生低声喃道。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唐诗把自己关在排练室，练了好久，最后去参加流芳杯的时候。也许阅历与挫折真会叫人突飞猛进。
    这演奏，与受伤前唐诗最后一次在舞台上的表演发生了质的变化，这种进步不是指技术与完成度，而是领悟与表达。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羡慕不来的天赋。
    音乐停滞，那女生摇摇头，瞧着那灯光减灭，唐诗定格的身姿重新模糊在黑暗里。
    时间停滞了几秒，众人的掌声终于雷动一般响起在整座大礼堂。
    “唐诗跳得真不错，看起来脚踝的伤是完全恢复了吗，Hss医院果然厉害。”宋姥姥感叹。她自己从朋友那要来了票，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宋慈也能坐前排，把舞台看得清清楚楚。
    他瞧着主持人又开始为下一场舞蹈报幕，这才偏头：“是复健做得好，您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对吧，我孙儿说什么是什么。”老人坦然附和，又想起什么，笑道：“但阿慈，你爸给你那笔基金，你动它就是为替唐诗治伤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宋慈反应两秒，便没了被戳穿的不自在，反而叮嘱：“奶奶可别说漏嘴了，唐诗不知道这个的。”
    舞台上的音乐重新响起来，唐诗倒了些卸妆水，对着镜子擦掉眼妆，模糊睁眼时，却在镜子里瞧见了站在门口的身形。
    她抽几张纸巾擦干净眼睛，匆忙转回身，尊敬唤了一声：“李老师……”
    “我就说几句话，你卸你的，不用管我。”李老师笑着进门来，在她身边坐下。
    “首先祝贺你痊愈，唐诗，能看到你这样站在舞台上，老师心里真的欣慰极了。”李老师的手腕上带了串彩色的玻璃珠子，亮晶晶地很好看，她今日化了一点淡妆，因为出席典礼，穿了典雅的长裙，气质依旧斐然。这样的美人，谁也不能猜到，她再也无法站上舞台。
    唐诗摇摇头，放下手中的东西，深深与她拥抱。
    “谢谢你，老师，真的很感激你。”她的声音认真郑重。
    从进暮辰艺术系的那天起，到每次失落的鼓励与帮助，还有如今的祝福。
    “唐诗，你真的进步了许多，超乎我意料的，更大的进步。”老师沉声，轻拍她的背。
    能得到老师与长辈这样认真的肯定与鼓励，对唐诗来说是最值得开心的事情了，整颗心都被欢愉塞满了。
    “其实学校的领导刚刚都坐在台下，大家是派我来当说客的，现在毕业了，演奏团想和你签一份正式的合约，独奏演员，待遇优厚，当然，怎么选择，也凭你自己的意愿……”
    唐诗微微思忖片刻，认真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抱歉，李老师。”
    “是有了其他的选择吗？”
    唐诗一开始是想好了靠硬本事考进去的,不管多难，不管需要准备多长时间。但还没等到剧院的招考时间，她便接到了一通电话。因为有宋景瑜推荐，华师大学想要邀请她进入计算机系一起做研究,经决定,唐诗等于保送生不需要成绩就可以进入这所顶级的学府。
    还有一所中央音乐学院也向她发出邀请，两所顶级学府等待着唐诗的选择。
    这所中央音乐学院从不破格录取，但唐诗时特别的那个，唐诗心心念念着的时候,她喜欢的大学向她抛出橄榄枝。
    而这个机会,正源于唐诗暮辰时候拍摄的那一組宣传纪录片。推荐人，正是当年第一版纪录片的女主角,如今的小提琴演奏界泰斗,已经誉享中外的小提琴表演艺术家。她当年同样是在自己作词作曲下一鸣惊人，进入了中央音乐学院,现在，这位女士想给自己的后辈同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