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伞

    唐诗不爱哭，她一哭，宋慈便觉得浑身都不是滋味，难受的要命。他接过伞，三两步回到小卖部，从柜台上拿下自己的东西。
    小村子里鲜少来生人，更别提这样气质出众又俊朗的年轻人了，听着口音，还是从皇城根底下A市来的。老板好奇地探头问：“小伙子是李老太太家孙女的朋友呀？”
    唐诗的母亲姓李，宋慈反应过来，匆匆冲他点了个头算作回应，又撑着伞冲进雨幕里去追唐诗。
    小伙子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高大得过分，三两步便追到女孩跟前，收起伞躲到女孩儿伞下，一高一矮，看起来却还怪般配。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宋清芷告诉我的。”
    宋慈答着，把她手里的伞接了过去，揽着肩将她靠过来，将落下来的雨点密不透风隔绝在雨伞和她的肩膀之外。
    唐诗没有挣扎，任他搂着，眼泪却像这阴天里的雨，擦干净又往下掉，擦干净又往下掉。
    走过巷口，他想碰碰唐诗的头发，抬手最终却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
    “别哭了诗诗，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求你了，别哭……”
    唐诗的眼泪印在衬衫上，浸湿之后任然能感受得到温度。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唐诗大概就是宋慈命里的弱水，清亮纯透，珍之爱之，也宁愿溺死在这里。
    三千弱水重，情深飘不起。
    唐诗却推开他的胸膛，抽泣着站直，眼泪滑落到下巴。
    “你上次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会先跟我商量，就算我再生气，也会寸步不离跟着我，你还说，打不通我的电话，你会疯掉，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可是你违约了。”
    “不对我解释，也没有电话。”
    “我每天都在等你，可是一次都没有等来。”
    事实上，唐诗的内心完全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云淡风轻。晚上把手机握在手心里睡，每每听到电话铃声，第一时间拿起来看来电显示，可每次都失望了。唐诗睡不着的时候甚至都开始猜测，宋慈是不是已经腻了这段感情，所以冷战，想要分手。
    她想要给他打电话，可又觉得自己的坚持没有错。
    唐诗慢热，性子内敛，但却不代表永远不会心情跌宕，没有七情六欲，只是她难受失望的时候，从不找旁人发泄，而是自己的负面情绪藏匿起来，去释然、去消化。
    她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这种特质注定了她一旦投入一段感情，便再也没办法像旁人一般能够轻而易举地抽身。她会很认真地将自己的全身心投入进去，替对方思考，站在对方的角度，替对方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
    等闲的小事，她不会生气，最让人受伤的是，她那天问宋慈原因的时候，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这么些天来，她其实很难受。
    就像慢钝的刀子一下一下将心口切片，又无法叫自己全然不去想，只能这样慌张又忐忑地等待着。
    天边闪过雷电，远处传来雷声的轰鸣，海边下雨的样子有些可怖，带着一点咸湿的海腥味，唐诗的话音才落，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到，下意识轻颤了一下。下一秒，宋慈又重新将她整个人拢进怀中。厚实而温暖的臂膀将所有的声音与寒气隔绝在外。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似乎着了魔一般重复这一句，只感受着唐诗近在咫尺的心跳，就觉得欢欣得要命，又觉得什么都亏欠了她。这段感情里，宋慈从来都是主动追逐那一方，未想到过，唐诗的心情也是这样忐忑地。
    唐诗习惯了将所有的话藏匿在内心里，对家人，对朋友……这样几句简单的剖白，对她来说有多难能可贵，只有他清楚。她也是爱着他的，就像他一样，纯粹而炽热。
    “我爱你。”
    “我也是。”
    雷声中，她低声应了这一句，手上犹豫一刻，缓缓抬起来，抱紧了他的腰腹。
    雨伞将外头和伞内隔绝成为两个世界，哗啦啦的雨水飞溅到地面，汇聚成小流，落到巷子两侧的排水沟里。
    …………
    唐诗将人带回家时候，太姥姥正坐在雨檐下择菜，准备早饭。闻见门响，擦了擦手，抬头奇道：“诗诗，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找你了……”
    小卖部和家里隔得很近，唐诗的时间足够走好几个来回了。
    唐诗眼神有些闪躲，讪讪叫了一声太姥姥，身后被推开的门又进来一个人。男孩长相俊朗，个子高大，正是早上借伞给她那个男孩儿。
    宋慈站在门口，行了个礼，恭恭敬敬跟着唐诗唤了一声太姥姥。
    老人吃惊地唇齿微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手上微松，择好的菜便没拿稳，重新落进了篮子里，
    “诗诗，你们认识？”
    “……太姥姥，他是来这儿找我的。”
    太姥姥只准备了两个人的早饭，宋慈这一来，敛着胃口，不敢多吃，饭吃到一半，老人大概是瞧出什么，放下筷子，又起身，去抓了一把干贝熬汤，还准备再做个水蒸鸡蛋，宋慈坐不住了，赶紧起身帮忙。
    他并不会做菜，有些笨手笨脚的，只能在旁边递递碗和佐料，太姥姥抬头瞧他一眼，一边打蛋一边问道：“和我们家诗诗认识多久了？”
    “有七年了吧。”
    “这么久了啊……”老人多了几分意外：“你喜欢诗诗哪里呢？”
    这一次，宋慈沉吟了许久，才开口：“善良，纯粹。”
    其实这四个字远远不能概括，宋慈觉得，只要是唐诗，便哪里都喜欢。可是这样说出来未免太轻浮也太夸张了些，他不想给老人留下其他印象。
    “那你还挺了解她的。”老人笑笑，“我也喜欢这孩子这一点。”
    ……
    小花猫趴在客厅的门槛上喵喵叫两声，唐诗坐在餐桌上，隔着雕花的木隔墙朝两头看过来，竖长了耳朵想听听两人在说什么，雷声有些大，偏偏听不清。
    唐诗站起身，一瘸一拐去将那窗子关了，门也合上，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唐诗终于听到了宋慈说话。
    “……父亲是做企业的，有一个妹妹……”
    听见这话，唐诗哪里还想不到他们说些什么，太姥姥大概把人户口都查了，面上又羞又囧。
    “太姥姥！”她出声急唤道。
    好在这一次，厨房里的说话声终于停了。
    老人对宋慈很满意，书香世家，又是个乐于助人的孩子，还是暮辰中学的学生，饭才吃过，便上楼给他厚厚铺了一张床。一切都交代完了，才出门去找同村的老姐妹说话去了。
    就算多做了两个菜，宋慈还是没吃饱，唐诗在卧室的抽屉里找了半天，居然又翻出一根火腿肠。
    “阿慈，只剩这个了！”迟迟没得到应答，她转身才发觉，宋慈正瞧着墙上她从前的照片出神。
    “有什么好看的？”唐诗扶了扶额，没想到这照片还在。
    唐诗那时候的照片多是扎个小揪或编个辫子，穿着乳白色的连袜裤，笑的很傻。宋慈却不管，一张一张仔细看完，还用手机拍下来，走过来才接过唐诗手中的东西。
    宋慈口味挑剔，许多年没再吃过火腿肠，他还不知道唐诗平日是用来喂猫的，扯开塑料皮，咬一口，吃得还挺开心。到是把窗子上蹲着的小花猫急的喵喵叫，站起来走了几遍，弓着身子，前肢趴在地面喝他。
    “这猫怎么了？”宋慈闷道。
    唐诗默默咽下了肚子里的话，决定不把真相告诉他。
    回头，在桌边坐下来，唐诗又瞧见了宋慈包旁边放着的那把伞，已经晾干水汽，被宋慈妥帖折好。
    唐诗瞧着那伞，总觉得有些眼熟，移开目光，眸子不经心扫过墙上的一排照片，忽然，便定在了中间的那一张上。
    “这伞——”
    唐诗的视线匆忙又回到桌面,拿起伞来和照片上来回比对。
    “这伞——”
    宋慈站在她身后，不出声，定定看着她，眸子幽黑深邃,涌动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唐诗被那眼神怔了片刻,回头,总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遗忘了……
    宋慈的伞虽然保存得很好,但不难看出年代已久。这样天蓝色的小女生风格,他不会用……
    这样的伞,她有过一模一样的一把，可她的那把呢？
    那把伞,她送给了一个陌生人。
    那年她和哥哥在参加完爸爸的葬礼后，回家路上一辆被追尾撞击失控的小轿车侧翻冲进人行道,只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没命了。哥哥想要将惊魂未定的她抱到马路一侧，唐诗却固执地不肯松开牵引绳,索性狗狗跑了出来，只是惊魂不定的趴在地上。
    唐诗弯腰，想要抱起狗狗，看见了灌木丛里一个小男孩抽泣着，天上的雨渐渐下来了，打湿了大地，哥哥正在远处为这场车祸报警，唐诗看着在草丛里颤抖的男孩，拿起伞撑在了他的头上，直到哥哥把她叫走，她才匆忙的把伞拿给宋慈。
    她不知道她简单的一个举动，让宋慈寻了她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