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113号盒子】村口的疯女人

    因为刚进入大学，就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学习机会，我已经两年没有回到家乡那偏远的小山村了。
    没想到，在这个初冬，当我终于重新踏进小村，它竟立刻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意外。
    我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头发像蓬乱的杂草，脸像生锈的铁皮，身上的破棉袄又脏又烂，一处处脏兮兮的棉花钻出来，让她看起来像一截挂满柳絮的枯树桩。
    我进村时，女人迎面跑来，“哇啦哇啦”地叫着，跑过我的身边，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因为她跑的很快，又差点撞到我，所以我急忙闪避时，没能看清她脏兮兮的脸本来属于谁。
    但我本能地觉得，她应该是我很熟悉的一个人。
    我心里惴惴，回到家，对我妈说了这件事。
    我妈沉痛地叹息一声，告诉了我一个让我无比震惊的情况。
    我妈说，我遇到的那个疯女人，是邻居家的我三江婶。
    三江婶？！
    我几乎不敢相信。
    因为三江婶我太熟悉了，我是从小被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大家甚至都说我也是三江婶的儿子。
    我的三江婶，是一个命苦的女人，但绝不是个疯子，她怎么会突然成了那个样子？
    三江婶一向心胸宽广，我从小就觉得，她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性格开朗豪放，和男人们开乱七八糟的玩笑都不会输阵。
    我小时候最喜欢听她“哈哈哈”的大笑声，每次听到，我都会傻傻地也跟着笑。
    印象里，三江婶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忧愁过。
    就连她的大儿子、我从小的玩伴大林，因为一场重感冒成了傻子、就连她的小儿子才出生，她男人三江叔就砸死在矿上，她都没有发疯。
    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她成了那个样子？！
    我心里揪紧了，赶紧拉着我妈询问具体。
    眼看着，我妈的眼睛就红了，再三叹息，才对我说了到底怎么回事。
    ……
    三江婶是个命苦的女人——这是我基于她以前的遭遇，对她命运的看法。
    可我没想到，命运给她的苦难，竟仿佛根本没有尽头。
    三江婶的大儿子大林，从小学习就非常好，是村里公认能考上一等大学的好苗子。
    可是高一那年，他突然生了一场重感冒，连烧三天。
    因为没钱去大医院治疗，就找村医输液，结果被用错药，坏了脑子，好好一个帅小伙，一下子就成了一个傻子。
    两年多以后，三江叔和三江婶，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小林。
    小林出生不久，三江叔在外打工，出意外砸死在了矿里……
    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已经是多么的不幸。
    可是这一次，上天给她的不幸，几乎突破了想象——因为需要出去干活，三江婶只能让大林看护小林。
    平时，大林虽然傻，但对小弟弟还是有着本能的疼爱，照顾的也没什么问题。
    可有一天，三江婶出去干活回来，赫然发现，大林竟把小林放到铁锅里，在灶膛里生起火来，活活烤死了小林！
    有谁能想象，三江婶回到家后，看到那一幕的时候，那种仿佛被天雷劈中的感觉，她的心再强大，她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事情。
    那一天，全村都听到了三江婶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等到我爸我妈听到那哭喊，跑到他们家时，三江婶已经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三江婶就这样疯了。
    村里人都可怜她，集资给她送到城里的大医院，可医生再怎么努力，也终究是治不好她了。
    “大林他疯了？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我听得满眼是泪，心疼的不行，已经忘了大林是个傻子。
    “唉，大林傻啊，他傻啊！”
    我妈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他不是有心要烤死小林，他是怕他冷。出事那天，村里的叔伯大爷们差点没打死大林，大林嘴里就不停念叨着，弟弟冷……弟弟冷……看着，心疼啊！”
    我心里难过极了，憋的想发狂。
    如果这是有人坑害三江婶和大林，我恨不得替他们去和人拼命。
    可现在，是老天在坑害他们，我想拼命都没处去拼。
    我只能使劲地攥着我的拳头，眼泪“哗哗”地流个不停。
    ……
    我妈给我包的饺子，我也没吃下，端了一盘，就去看了大林。
    两年多没见，我曾经的好朋友，那个本来比我帅的多，比我聪明的多的小伙儿，看起来更傻更惨了。
    他瑟缩在清冷的屋子里的炕沿下，脏的像一团泥巴。
    以前他刚刚傻了那会儿，他的眼神里是呆滞和空茫。
    可现在，他的眼神里只剩下了恐惧，和傻了都逃不掉的悲伤。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房间里进来了一个我，只是自己缩在那儿，喃喃不停地说着什么。
    我稍微仔细去听，就听出他在说的是“弟弟冷，弟弟冷”，我瞬间忍不住又冒出眼泪。
    “大林，我回来了，我来看看你。”我在大林身边坐下来，把饺子放在地上，拉着他冻裂的手，轻声说道。
    大林瞅了瞅我，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之前他虽然傻了，但是一直还都是认识我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依旧那么恐惧，“弟弟冷，弟弟冷……”他对我说。
    “大林！”
    我难以自制，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救赎”大林的那种无力感，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躁愤怒。
    “别去想弟弟，弟弟他走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么蠢的话。
    大林被我吓了一跳，一下子停止了自言自语，直直地看着我。
    眼神里的恐惧，仿若无底，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霎时后悔起来，后悔自己愚蠢的口不择言。
    我赶紧调整自己，端起饺子盘来，捏起一个饺子，送到大林嘴边，柔声说：“大林，你饿了，来，吃饺子。”
    大林的嘴，颤抖地张开着。
    我试探着把饺子送进他的嘴里，大林忽然嚎叫一声，一下子推开我，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家门。
    他撞我那一下实在太猛，我的后脑勺，狠狠地磕在了地上，磕得我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