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罢休

    这些看似高深莫测、另有玄机的话语，在苏裴怡听来，却只如云里雾里。
    她有心追问，可静慧师太却不肯再多言。
    所谓因缘、轮回之类的话语，大抵也不过如此。
    苏裴怡心中想着，便也不再深究。
    再回到凌月的禅房之中，裴礼已逐一取下了她身上的银针。
    “她怎么样了？”苏裴怡缓步上前，轻声问道。
    裴礼叹了口气，说道：“急火攻心又积郁已久，再加之身有旧疾，能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苏裴怡低头看着躺在那处紧闭双眼的凌月，心中又是一阵痛楚。
    虽说她一向刁蛮任性，却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而今经历这些，对她来说，确是有些残忍了。
    裴礼在侧收好银针，轻声道：“回去吧，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她会好起来的，是吗？”
    裴礼沉默几许，才道：“病由心生，亦可由心所解。要看她自己肯不肯清醒了。”
    而就在他们二人转身欲行之时，却听到凌月的小声呼唤。
    “苏……苏裴怡……”
    苏裴怡听言怔了一下，又连忙回过头去。
    见得凌月虚弱地看着她，眼神中亦再无戾气。
    “你醒了？”苏裴怡轻声说着，却仍不敢再上前半步。
    凌月凝视着她与裴礼，眼眶瞬而泛红，泪水亦跟着落了下来。
    她急忙向另一边侧过脸去，不让苏裴怡看到她的眼泪。
    几许，她才小声说道：“我从前那般待你……你们为何不干脆让我去死。”
    苏裴怡却只道：“皇后有命，不敢不从。”
    凌月轻蔑一笑，又道：“你们不是逃犯吗？几时又要听皇后之命了。”
    苏裴怡沉了一口气，不愿与她多语，只说道：“凌月郡主请好生休息，民女便不打扰了。”
    可苏裴怡刚刚转身，却听得凌月又是一阵苦笑：“郡主……自他下令暗杀我的那一日起，世间便再无凌月郡主了。”
    苏裴怡犹豫几许，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他……为何要如此？”
    凌月茫然地摇着头，含泪说道：“我早就知晓，他根本不是娘亲所生，亦非什么皇族血脉。只有杀了我们，他才能坐稳这皇位？我想不通……想不通还有什么别的原由……”
    苏裴怡见得凌月这般痛楚，实在于心不忍，又道：“别再想了，都过去了。”
    “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吗……”凌月喃喃说道。
    许久，她又勉强撑着胳膊坐了起来，问道：“皇后会想办法救他，是吗？”
    “他？”
    “文翰哥哥……”凌月说道，“怡月姐姐那日与我说起，说……他将不日问斩……”
    苏裴怡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凌月又道：“若非文翰哥哥相救，我许是早随我娘一同去了。为什么……为什么而今连他也……”
    “是尚文翰救了你？”苏裴怡诧异道，“可你为何又会来到这凤昔庵？”
    凌月凄凉地笑笑，说道：“我以为他会带我走，我以为他心中仍是有我的。却不想……罢了，若非来此，而今我仍是无处可去。”
    苏裴怡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皇后会想办法救尚文翰出来。你……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凌月听言愣了几许，面上虽有喜色，看上去却愈加悲凉。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又缓缓地躺了下去。
    “他能活下去就好。即是他心中从来没有我，我又何苦自讨无趣。”
    “那……你今后如何打算？皇后娘娘待你如亲妹妹一般，定是会帮你的。”
    “她早已自身难保，又如何帮我？”凌月沉默许久，又道，“来到这凤昔庵，又得了法号。从今以后，便遁入空门罢了。世间再无凌月，至死只余明凌。”
    离开了凌月的禅房，行于长廊之间，苏裴怡的心情却异常凝重。
    裴礼见她如此，轻轻地握起她的手，说道：“也许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归宿。”
    苏裴怡抿了抿唇，小声说道：“凌月她……当真能放下吗？”
    裴礼沉默不语。
    佛堂之处又传来一阵诵经的吟唱。
    苏裴怡向内看去，见得那些僧尼虔诚地跪于佛前，心中又不禁生起困惑。
    世间常言遁入空门，剪断三千烦恼丝，便可从此隔绝尘世。
    一切过往都瞬间尘灭，而一切罪孽都就此升华为佛祖前的超度。
    可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曾经承受过的在心头留下累累疤痕的伤害，当真就不会再痛了吗？
    那些如梦魇一般，深深地伤害过自己的人，又真的可以原谅吗？
    如果多年以后，那份仇恨不再刻骨铭心。
    也许那并不是原谅，只不过是就此罢休。
    再回到雅居之中，屋内的桌上、地上已经堆了许多东西。
    “说是静慧师太遣人送来的。”小然子挠了挠头，说道，“方才那师太还说，已经在后院备好了一辆车马，等喂足粮草，明日即可启程了。”
    说罢小然子又问道：“苏……夫人，我们要去往何处？”
    苏裴怡看着那些东西，轻声说道：“只有一辆车马吗？”
    小然子点了点头，道：“是，一辆。”
    苏裴怡有些为难地看向裴礼，说道：“难道要尚文翰与我们同行吗？总感觉不太稳妥。”
    裴礼看出苏裴怡对尚文翰始终怀有戒心，只说道：“从天牢里出来，哪怕活着也定是丢了半条性命。若无我们相伴，他又能如何？”
    苏裴怡叹了口气，又对小然子说道：“一会搭把手，和我一同将这些东西搬去车上吧。”
    “夫人，这些事怎可让您动手，让小的来就是！”小然子说着，执拗地抱起其中一个箱子。
    “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要搬到几时？”
    “无妨！大不了多跑几趟。”小然子笑道，“夫人，老爷。不瞒你们说，自从听说不用再回宫里，小的身上好像全是使不完的力气！”
    苏裴怡无奈笑笑，只好任由他搬着东西跑了出去。
    “我们也算是沾了尚文翰的光了，”苏裴怡看着那些应有尽有之物，不禁感叹道，“可是带这么多东西赶路，会否有些太过累赘了？”
    裴礼淡然一笑，说道：“此行不能再去驿站，亦不便借宿。东西多些，总比到时候饿肚子好。”
    “有你在，饿肚子也不怕。”苏裴怡笑道，“大不了……你再去抓兔子给我烤来吃！”
    裴礼宠溺地将苏裴怡拉入怀中，轻声道：“裴怡，你可知晓？我此生食过的最美味的一餐，是什么？”
    苏裴怡听他莫名其妙问了这么一句，不由得愣了一下，又道：“是我们途径贡襄时吃的烧鹅？还是说……是我亲手给你做的第一餐？”
    裴礼轻轻摇头，说道：“是彼时我们避雨困入洞中，你留给我的最后那一块兔肉。”
    苏裴怡瞬而想起那时的脸红心跳，不经意又红了脸。
    “肥美的肉全让我吃去了，独那一小块，谈何美味之说。”苏裴怡小声说道。
    裴礼松开苏裴怡，凝视着她轻声道：“只因……那是我们单独共食的第一餐。”
    苏裴怡心头忽而一暖。
    她向往的爱情，从来不是什么轰轰烈烈。
    不过是但求：二人、三餐、四季。
    裴礼抚摸着苏裴怡的脸颊，又道：“裴怡，等避过这一阵，我还想带你行过所有我儿时走过的路。”
    苏裴怡看着裴礼，唇角上扬，拼命地点着头。
    而此时，小然子忽而推门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说道：“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苏裴怡瞬而紧张了起来，“先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走了！”小然子焦急不已。
    裴礼在侧眉头微蹙，冷言道：“到底怎么了？”
    小然子缓了几许，才说道：“我方才在外面看到了一个此前宫里的人。要是被他发现咱们在这，就大事不好了！”
    “宫里？”苏裴怡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是何人？”
    “是……是此前一直跟在皇上身侧的……宁将军！”
    “你是说……宁汲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