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善念

    食之无味，午饭之后各自休憩。
    接下来，又是漫长而寂静的等待。
    可这份等待，却因为空儿这场突如其来，变得愈加让人心灼。
    时间像是被什么拉长了轴线，变得很慢很慢。
    可惜直至窗外日光渐渐昏黄，这间屋室之中再未等到任何来自外面的异响。
    只余廊前偶尔经过的脚步声。
    苏裴怡看着纸窗上氤出那美妙的黄昏之色，心中愈加忐忑不安。
    她实在难忍这份焦灼，轻轻推了推在旁闭目小憩的裴礼，小声说道：“裴礼，皇后似乎再未回来过。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裴礼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苏裴怡淡然一笑，说道：“别自己吓自己，难得安静，随我一同多休息一会便是。”
    一直在桌前站起、坐下、来回踱步的柳菀，听得他们的说话声，急忙走了过来，说道：“公子，你倒总是心宽。”
    “如你这般焦急便有用吗？”裴礼抬眸看了他一眼，淡笑道。
    柳菀悻悻然叹了口气，又走到窗边，喃喃说道：“不是说今日回宫么，再晚些，许是要行夜路了。”
    苏裴怡在忧心皇后何时离开，他们何时能脱困，听得柳菀之语，方知他心中只惦记空儿会否要行夜路。
    她看着柳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不知等了多久，夜幕初落，屋内亦变得昏暗无比。
    苏裴怡起身去寻油灯和火引，犹豫几许，还是没有将灯火点亮。
    此时门外廊前挂着的灯笼却被人取下燃亮，又被重新挂了上去。
    紧接着，轻巧地敲门声响了起来。
    “施主，贫尼前来帮诸位掌灯。”
    柳菀听到声音，谨慎地走上前，在门缝探看几许，又回头看向苏裴怡与裴礼，等待他们的态度。
    担心屋内有光许会引人怀疑，苏裴怡本想让柳菀打发这尼姑离去。
    可她隐约觉得这说话声似是有些耳熟，沉思几许，才想起门外之人，应是晨起陪在她身侧的那个小尼姑。
    思量片刻，她起身迎了过去，对柳菀点了点头。
    柳菀这才打开房门。
    小尼姑对他微施一礼，端着烛台走了进来。
    苏裴怡连忙上前问道：“小师傅，皇后他们……几时离去？”
    那小尼姑见得苏裴怡在这个房间，也无惊诧之色，只淡然地引燃了桌上的油灯，才轻声道：“适才听闻，皇后娘娘这次许是要多住上些时日。”
    苏裴怡听言只感觉心中“咯噔”一下，又急忙追问道：“为何？不是说一般当日即归吗？”
    小尼姑只对她施了一礼，未再多言。
    苏裴怡知晓谈论皇家之事皆是忌讳，更何况是这庙庵尼姑。
    慌乱下她又问道：“那究竟要住几日？”
    “或是一日，或是多日。”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更让苏裴怡焦灼不安。
    此时裴礼已然缓步走到了她的身侧，只对她淡然一笑，又微微摇头。
    安抚过苏裴怡，他才又对这小尼姑说道：“有劳师太。关于我们在此之事，还望诸位帮忙守密。”
    “出家人不言是非之语。”小尼姑轻声说着，又看向苏裴怡，说道，“这位施主，若是禅房住不惯，旁边还有几间空置的厢房。这屋室狭小，多有不便，不妨随贫尼移步。”
    苏裴怡看了一眼裴礼，对小尼姑摇了摇头，说道：“多谢小师傅好意，伴于夫君身侧，我比较安心。”
    小尼姑不再相劝，施礼后欲转身离去。
    苏裴怡又问道：“小师傅，之前你言静慧师太有话要与我说……怎一日皆未见她身影？”
    小尼姑怔了几许，才道：“静慧师太适才吩咐，需闭关清修几日。三位施主放心，贫尼会依师太所嘱，按时送来斋食。若还有其他所需，与贫尼吩咐便是。”
    苏裴怡心生疑惑，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多谢小师傅，没什么需要的了。”
    可她话音刚落，裴礼却在旁说道：“师太，在下有一事所托。”
    “施主请讲。”
    “或许是有些奢费之嫌……能否请师太将其他空置的厢房，皆燃上灯火？”
    小尼姑听言亦未多问原由，只淡然说了一句“贫尼知晓”，便转身离去。
    待柳菀重新关好房门，他才走过来说道：“还是公子睿智，不然只有我们这间屋室燃了油灯，许是要让他们生疑了。”
    裴礼只轻叹了一口气，看向苏裴怡，柔声说道：“裴怡，既来之则安之。即是他们不走，你我不妨多休息几日。养足了精神再行赶路，不是正好？”
    苏裴怡面前扯了扯唇角，却又道：“你说皇后忽然改了行程，静慧师太又突然闭门清修……会不会，与凌月的事有关？”
    裴礼见她如此，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顶，说道：“你这个小脑袋何时能不要再装那么的事情？如你从前所言，想得太多，小心会提前衰老。”
    苏裴怡抿唇一笑，说道：“怎么？怕我会年老色衰？还是说……我老了你便不喜欢我了？”
    裴礼无奈地笑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轻声道：“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年老的你，甚至是存世几许遇见的每一个你，都是我心中挚爱。从未变过。”
    苏裴怡被他一时的情话说的心头渐暖，却又难却忧思。
    她枕在裴礼身前，喃喃说道：“若是我们当真能相伴与彼此衰老的那一日，该多好。”
    而此时，一旁的柳菀却全然未顾他们二人的缠绵，只沉浸于自己的喜悦之中。
    他低着头在窗边来回踱步，又自言自语道：“公子，你说他们不走，我是不是还有机会能与空儿再见一面？”
    夜深几许，院外才传来列队威仪的脚步声、以及那些太监宫女在皇后身侧的“小心脚下”之类的恭维之语。
    苏裴怡伴于裴礼身侧，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每一个动静，直至一切恢复平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可惜，漫漫长夜，大概终难安眠。
    许是因而今所处之境，苏裴怡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谨慎起来。
    闭着眼睛难以入睡，却连翻个身都不敢。
    如此不知捱到了几时，她却隐约听得屏风之外，传来些许窸窸窣窣地声响。
    因屋室狭小，只得以屏风相隔，让柳菀暂睡在临时拼凑的几张长椅上。
    又想起此前柳菀所言之语，苏裴怡瞬而清醒了过来。
    她轻轻地翻了个身，欲侧耳细听，却见得枕边的裴礼亦睁着双眼，未能入睡。
    苏裴怡听着柳菀起身、又向门口行去的脚步声，有些许慌乱地对裴礼使了个眼色。
    裴礼却缓缓闭上了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苏裴怡亦不再出声，只听得那房门轻轻开启，又轻轻关上的声音。
    她叹了口气，又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裴礼那张近乎完美的面容，一时竟觉得他时常敛色而凛厉的眉眼，此时却如此温柔。
    此前，柳菀在提及“是否有机会与空儿再会”之语时，裴礼分明厉声与他说道：“休得鲁莽。”
    而当下，他们皆心知肚明柳菀在深夜意欲出门，是为何事。
    纵是千万句的拦阻，亦拦不住这少年此时的相思之情。
    也许风险重重，可他们亦知晓，人生在世，但求不悔。
    如果这一刻将柳菀劝阻于此，未来的每一日，他许是皆会在“没有再见空儿一面”的懊悔中度日。
    如果，尚有来日的话。
    可是苏裴怡与裴礼这一刻尚不知晓，这一刹的善念，正将他们一步步推入另一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