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因由

    勉强从行囊之中寻了件尚算干净的衣服换过，苏裴怡几人围在炉火之旁，听得常四寥寥几语，才得知其中原委。
    数月之前，常霁玉被劫，而安平洲常府亦无缘由的被皇帝下令封查。
    就算旁人不知其中因由，常四却心知肚明。
    他知晓常霁玉必死无疑，亦知晓皇帝不会让常府再留活口，所以那个惊变之夜，他便收整细软，趁乱逃了出去。
    为躲官府的逮捕令，一路逃行至曲浮山。
    “裴公子，你们不知，自那年你们逃离常府之后，那常霁玉便始终对我有怨。”常四咬牙切齿道，“许是因他依赖于我，虽未对我太下狠手，也总是动不动便对我拳打脚踢、鞭笞不止。”
    说话间，常四撸起袖子，那胳膊上竟当真布满了条条疤痕。
    常四抬头看到苏裴怡略显怜惜的目光，无奈笑了笑，又道：“我不怪你们当年所胁，要怪……就怪我常四认错了主子！那个常霁玉，本就是个十足的癫狂之人，祸害了多少女子……死得好！死不足惜！”
    再提起常霁玉，宁汲川的神情亦变得愈加凝重。
    苏裴怡知晓他又想起了他的姐姐宁念烟，只得拍了拍他的手背，以作安抚。
    “苏姑娘，我早有听闻，那常霁玉害得你……痛失爱子。”常四忽而跪地，郑重其事地说道，“虽是常霁玉的错，但他已死，我这做下人的，今日便替他向你谢罪！”
    说着，常四便俯身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苏裴怡一时错愕。
    而那殇儿却上前急忙将常四扶了起来，说道：“义父，你这又是何苦？你这些时日对他们的帮助还不够多吗？今日又恰得救了他们性命，再多愧疚也该抵消了。更何况，皆是那常霁玉为非作歹，与你又有何干系？”
    常四却道：“殇儿！话不可如此说。当年若非是我助纣为虐，苏姑娘也不会受那蛊虫之苦。亦不会被那个常霁玉惦记上……又害她与裴公子痛失爱子……此事，我难逃干系！相比之下，此前我们做的那些微不足道之事，又算的了什么？”
    裴礼神色俊敛，听得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来，只凝眉问道：“你们所言……是为何事？”
    常四摇头不语，那殇儿却指着柳菀说道：“姓柳的，你可知若非我受义父之托终日在尚府后门守着，你早不知被那些歹人砍了多少次了！”
    说罢，他又指了指宁汲川，不屑道：“还有你！你纵使一身武艺，出行却如此粗心大意！且不知纵是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曲浮山，亦是遍布眼线？我数次相助，帮你引走跟踪之人，你竟全然不知吗？”
    苏裴怡听言，有所犹疑地看向宁汲川。
    而宁汲川却只握紧拳头，凝眉沉思许久，才对苏裴怡轻轻摇头。
    苏裴怡不知他这摇头是为何意。
    是说这个殇儿所言有假，还是他一时记忆不起？
    困惑之际，苏裴怡又看向常四，问道：“所以听你们之言……此前那些，皆是为护我们而行？可是，你又是如何知晓，我们所居之所及他们几人的行踪呢？”
    “那时柳公子遇险，不过是我恰巧得知。因不敢贸然出面，才让殇儿前去与宁大人知会……”
    常四说着，看向苏裴怡，神情一敛，又苦笑道：“所以，苏姑娘，还是不肯信我，是吗？”
    说着，他摇了摇头，退后坐在了桌案之旁，又道：“罢了罢了，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但求问心无愧吧。”
    而殇儿见他如此，却耐不住性子，说道：“你这女子怎会如此咄咄逼人？曲浮山是为何处？那尚府之所人人皆知，而这姓柳的三天两头往返两处，想知道你们行踪，简直易如反掌。若是我们当真有何歹心，你们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殇儿！休要无礼！”常四连忙斥道，“那些话语无需多言，你我一心向善，苏姑娘与裴公子皆是明智之人，怎会枉污你我声誉？我说的对吧，裴公子？”
    裴礼凝神看着他们二人，只轻启薄唇，淡然问道：“你们为何途径此处？”
    常四叹了口气，说道：“曲浮山事变，尚文翰被俘之事霎时传遍了大街小巷。不止是我们，曲浮山万千民众皆是怕官兵入界，再受牵连，皆举家潜逃。”
    说着，他又苦笑了下，继续说道：“你们知晓，我本就是胆小怕事之徒，再加上此前那些旧事……我便带着殇儿也趁夜逃了出来，打算先回宛阳躲一段时日。因水路更快，本打算行至余中再换乘车马，结果因暴雨被困了数日。”
    殇儿递了一杯茶给常四，又接着说道：“昨日天气转晴，我们这才出行。怎料才行了半日，又遇风雨。更倒霉的……还遇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人！”
    苏裴怡听言，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戒心，确实好像有些“不识好歹”了。
    她看向裴礼，悄声说道：“他们所言……似乎不像是假的。”
    裴礼尚未所言，殇儿却道：“自然不是假的！你……你当真要气死我了！”
    裴礼见他如此，才拱手说道：“常公子，确是我们失礼。今日得你二人出手相救，请受裴某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常四连忙上前搀住裴礼的胳膊，说道，“裴公子这是折煞小人了。当年裴公子对在下不杀之恩，在下亦铭记于心呢。”
    苏裴怡这才想起当年裴礼以一颗山参丸谎称“噬心丹”骗常四相助之事。
    她弯唇一笑，说道：“哪里有什么‘不杀之恩’，当年啊，裴礼根本就没有给你下毒。”
    常四愣了片刻，问道：“苏……苏姑娘此言何意？”
    裴礼低头淡笑，解释道：“在下为医者，怎会肆意行施毒之事。当年之举，确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常公子见谅。”
    常四凝神几许，才笑道：“早知裴公子医者仁心！看来当年不只是‘不杀之恩’，亦有‘手下留情’之恩了！”
    听他们几语，苏裴怡才渐渐放下戒心，又道：“常四，你方才说……准备回宛阳？”
    常四收起笑容，凝视着苏裴怡，说道：“苏姑娘，我知晓你们当下之困。你们放心，没有遇上便也算了，可今日，你们遇上我，我便是誓死，也要护你们同行！若苏姑娘、裴公子不弃，便随我们二人一同回宛阳，如何？”
    苏裴怡听言笑着看向裴礼。
    几经对视，裴礼亦长舒一口气，对常四拱手说道：“那便多谢常公子了！”
    是夜。
    江上风雨渐停，船内炉火溢暖。
    故人重逢，裴礼众人盛情难却，但饮浊酒，笑言旧事。
    独宁汲川以守夜为由，辞却了这场酒醉。
    深夜，苏裴怡与裴礼相偎而眠。
    苏裴怡轻声道：“不曾想还能得此境遇。你说……咱们而今算不算‘柳暗花明又一村’？”
    裴礼面色微醺，抱紧苏裴怡，呢喃道：“善人终有善报。许是子非在天之灵，在护佑我们……”
    苏裴怡知晓裴礼心中始终难以放下这桩心事，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也许，在未来很久很久，贺子非依旧会以某种方式，存在于她与裴礼的生活中。
    而船舱门口，宁汲川握紧剑柄，望着江上升起的明月，难解心头思绪。
    “宁公子，这江上又无山匪，何需守夜？”殇儿端着一碗热汤走到宁汲川身侧，轻声道，“一日劳顿，你也饮碗热汤早早睡吧。”
    宁汲川低头看着那碗汤水，却不肯接过。
    殇儿见状苦笑了一下，忽而说道：“念烟……这个名字，貌似比汲川要好听一些。”
    宁汲川霎时站了起来，顺手将长剑架在了殇儿的颈前。
    “你什么意思？”宁汲川怒道。
    殇儿只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念烟姐姐临终之前，还在唤你的名字。对了，她还给我了一件东西。”
    说着，殇儿指了指自己的衣袖。
    宁汲川面色微怔，缓缓的移开了长剑。
    见到殇儿从袖间取出了那个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玉戒，宁汲川的泪水不经意的落了下来。
    “这是……”
    殇儿将那玉戒放在了宁汲川手中，轻声道：“从前见到你不敢多言，今日……此物该交还给你才是。”
    宁汲川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玉戒，已然泣不成声。
    殇儿拍了拍他的肩头，又将那碗汤水递了过去，说道：“饮些暖物早点休息，若是念烟姐姐在天之灵……定也不愿看你如此委屈自己。”
    宁汲川痛哭流涕，终还是接过那碗热汤一饮而尽。
    殇儿接过空碗，对他淡然一笑，转身而去。
    再行到常四身侧，二人眼神对视。
    “如何？”
    “义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