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骇浪

    夜幕初降，为御风寒，宁汲川煮了一壶村户老者相赠的黄酒。
    伤心者易微醺。
    重逢后便滴酒未沾的裴礼，一杯接一杯的饮着。
    而借着醉意，苏裴怡亦恍惚间，胡乱地诉说着那些往事。
    那是与贺子非一同逃出泉石坝山寨后，在驿站中，裴礼的第一次告白。
    彼时，苏裴怡心中尚有那个荒唐而可笑的执念。
    她不愿跌入与裴礼的纠缠，只求尽快解开那所谓的“债缘”，而后从这个时空抽身而去。
    一封写给裴礼的绝笔信，置于桌上，她便头也不回的选择了离开。
    再然后，是裴礼驾马追来的飒爽英姿，是共乘马上，裴礼那霸道而又温柔的怀抱……
    想起这些，苏裴怡面上绯红。
    不知是因着酒意作祟，还是回忆起当时与裴礼之间的悸动。
    “裴礼，如此说来……还应感谢贺子非才是，”苏裴怡喃喃说道，“若是当年那封信未被他取走，你若看见了我信中那些决绝的话语……是不是……便不会来追我？我们之间……便也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裴礼眉头紧蹙，举起杯中之酒，仰起头又是一饮而尽。
    苏裴怡缓缓地抬臂，从他手中将酒杯夺了过来，轻声道：“别饮了……你已经醉了……”
    裴礼却执拗地将酒杯又争了过来，默不作声地又斟了一杯。
    可这酒杯再触碰到裴礼的薄唇，他又重重地闭上双眼，酒杯随着他眼角涌出的一行泪水，一同落在了桌上。
    “贺子非……贺子非……”裴礼哽咽着唤着这个名字，沉寂依旧地痛意终于又袭上了他的心头。
    苏裴怡见他如此，更是心痛不已。
    相比于她，裴礼与贺子非之间的情谊，当是更为深厚。
    她对贺子非的离去，心有不舍，更何况是将其视为近乎唯一的知己挚友的裴礼？
    “为何？为何他不能再等等我？”裴礼哽咽道，“我分明已经冒着生命之险将那‘孤仙草’采了回来……分明入药之后他便可康愈……为何……为何会如此？”
    苏裴怡将裴礼抱在怀中，感受着他因为痛哭愈渐颤抖的身躯，咬紧下唇，不愿再多说一言。
    她只能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语：“哭吧……哭出来吧……”
    裴礼一向刚毅，这份痛苦他已然隐忍了太久。
    “我算什么医者？连子非都救不了……我枉被称为神医！”
    裴礼的哭声越来越大，柳菀在一侧看着，泪水亦夺眶而出。
    他拂袖拭过眼角的泪水，低声道：“是我的错！若我没有离开……贺公子便不会……若是我在，为夫人挡剑的应当是我！”
    苏裴怡含泪看着柳菀，缓缓地摇着头。
    而宁汲川亦拍了拍柳菀的肩膀，叹息道：“此事终究是因我大意！当时……当时我就不该听信那王英睿之言！好生生的，我去寻什么山寨与皇帝之间的勾当？我若知晓会如此……打死我也要赶回曲浮山……”
    裴礼伏在苏裴怡的身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双手抓紧她身后的衣衫，似要将所有的痛楚又泄于手掌的力气中。
    苏裴怡不愿规劝，亦不愿再与他们争论孰是孰非。
    事已至此，错的究竟是谁呢？
    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还是这个纷乱的时空？
    她望着船舱之外漆黑一片的江面，望着天边那若隐若现的月光，终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何时睡去。
    而那场梦境之中，苏裴怡仿佛回到了初遇贺子非的那一刻。
    她与裴礼从洞房之中逃离。
    那个身材颀长身着白衣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你们让我等得好苦啊……”
    梦境中，月色灼热，苏裴怡仿若又看清了贺子非的面容。
    那双清眸凤眼微眯，那加上微微勾起的略显邪魅的笑容。
    贺子非用他那从不离手的执扇，又一次用扇端挑起苏裴怡的下巴，定睛凝视她许久。
    而他的声音却变得悠远而回荡。
    “苏裴怡，来世，我等着你。”
    再醒来，面颊之上的泪痕已然干了。
    苏裴怡裹紧棉毯，仍感觉身上湿寒备至。
    而后又感到船身摇晃不止，一阵晕眩又涌了上来。
    她挣扎许久，才从梦境之中抽离出来。
    而睡梦之外的吵嚷之音，却又让她立即清醒了过来。
    她侧眸看去，瓢泼大雨之下，那三人站在船头，身上已然被雨水淋了个透彻。
    “公子，现在如何是好？”柳菀俯身用木盆舀着船上的积水，急切说道。
    裴礼亦凝眉将杂物堆在船舱入口，低声说道：“莫急，先将水排出去！”
    而宁汲川此时扔下船桨，走到裴礼身侧小声道：“公子，雨越下越大，这船身破旧，说不准何时便沉了！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我看还是尽快寻个地方靠岸……弃船吧！”
    他们说话尽量放低了声音，可还是让苏裴怡全然听了去。
    她连忙起身跑了过去，问道：“怎么了？可是船马上要沉了？”
    裴礼侧身看向苏裴怡，稍展眉间，轻声道：“有我们在，风雨太大了，你在船舱坐着就好！”
    苏裴怡看着裴礼那尽湿的衣衫，看着雨水从他的鬓边滴落，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安心。
    她焦急着看着那不停忙碌的三人，心急如焚。
    可她无论如何搜刮脑海中的可能用得上的现代知识，却终究了无一用。
    在另一个时空，她连船都未曾乘过，哪里会懂得这船板漏水的急救之法。
    她能想到的，就只有她与裴礼、柳菀皆不识水性。
    此处连救身衣、游泳圈的没有。
    一旦沉船，单凭宁汲川一人，根本无法护他们周全。
    焦急之下，苏裴怡跑到船尾，看着这宽阔且被雨水惊地波澜不息的江水，又抬头看着头顶那片压的极低的黑云，知晓这场风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下。
    而转瞬间，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紧接着便是一场轰鸣的雷声。
    苏裴怡被吓地愣了片刻，又连忙转身大声喊道：“汲川！速速靠岸！保命要紧！”
    宁汲川听言看向裴礼，见他点头，才拾起船桨，愤然向船尾跑去。
    “公子！控制不住了！水越漫越多！怎么办啊！”柳菀此时大声喊道。
    见得裴礼与柳菀不停地俯身向外舀着积水，可这水却越积越多，已然没过了他们的脚踝。
    苏裴怡不能坐视不管，便从船舱里拾了一个水桶向外跑去。
    可行至船舱入口，又被裴礼拦了下来。
    裴礼冒着雨水大声说道：“你不要过来！免得再受了风寒！汲川！还要多久才能靠岸？”
    宁汲川在船尾拼命地撑着船转了个方向。
    可船身却因忽然惊起的大风，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一时未能站稳，苏裴怡猛然跌了下去。
    而裴礼与柳菀亦勉强抓住了桅杆，才不至于被这惊浪冲入江中。
    又是一阵阵惊涛骇浪，又是一阵阵电闪雷鸣。
    苏裴怡拼命站了起来，大声喊道：“裴礼！快些进来！外面太危险了！”
    裴礼回头向柳菀伸出手，直至拉紧柳菀，才淌着积水，跨过船舱入口堆砌的杂物，勉强回到了同样涌入了江水的船舱之中。
    宁汲川独自一人持着船桨与这风浪相争，终是勉强让船身稳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船上的积水越涌越多，越涌越快。
    柳菀抱紧那些裴礼视若珍宝的书册，有些手足无措，高声喊道：“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而就在苏裴怡与裴礼皆是愁眉不展之时，船舱之外的宁汲川却大声呼喊了起来。
    “船家！船家！”
    听到宁汲川的呼喊，苏裴怡亦向外看去，霎时喜出望外。
    在视线之内，江水尽头，一艘比这木船要大上许多的船舫，应着风雨向这边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