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诀别

    见得苏裴怡这般痛哭，宁汲川在侧已有些手足无措。
    他慌乱地伸出双手，想要搀扶苏裴怡，却又怕此举过分逾越。
    苏裴怡胸腔之内悲痛席卷，跪坐在地上，涕泪俱下。
    而哭泣之际，一个念头又忽然涌入了脑中。
    苏裴怡瞬时一惊，又立即停止了哭泣，手掌按住地面，挣扎着欲站起身。
    宁汲川见状连忙架过她的胳膊，扶她站起。
    而起身之后，苏裴怡却又拼命甩开了宁汲川，目视着那间弥散着血腥气的屋室，用尽全身气力，踉跄着向那处跑去。
    “姐姐！”宁汲川急忙喊道，“你怎么了？”
    苏裴怡顾不得回答，脑海之中皆是刚刚燃起的那个预感。
    觉察到苏裴怡跑来，站在贺子非床榻之侧的裴礼连忙转身迎了过去。
    裴礼急忙扶住苏裴怡的身子，才让她不至于跌倒在地。
    苏裴怡满面泪痕，看向贺子非那愈显青色的面容，哽咽着问道：“他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裴礼面色凝重，回头看了一眼贺子非，又重重地闭上了双眼。
    见到裴礼的眼角徒然落下的那一行泪水，苏裴怡只感觉一股凉意涌上了头颅。
    一瞬间，呼吸都变得冰冷。
    苏裴怡呆愣了几许，才喃喃问道：“贺子非……会死……是吗？”
    几许，裴礼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上，已然布满了鲜红了血丝。
    他抿紧双唇，忍着胸腔之内的剧痛，强撑许久，才颤抖着微启薄唇，略带哽咽地说道：“我……我……救不了他……”
    “救不了他……”苏裴怡木讷地重复着，又缓过神直视着裴礼，问道，“救不了他？你这是何意？你不是神医吗？你不是有妙手回春、有起死回生之术吗？你怎会救不了他？你为什么……救不了他……”
    最后的几语，并着苏裴怡的热泪，渐渐泣不成声。
    苏裴怡的拳头不受控地、用力地打在裴礼的身上。
    裴礼强忍着泪水，任由她如何发泄，终是又将她一把揽入了怀中。
    “是我无能……是我无能……”裴礼咬紧牙关，拼命压抑着此刻地悲痛。
    苏裴怡靠在裴礼的身上，泪水肆意地浸染着他的衣衫，痛哭而近乎昏厥。
    直至苏裴怡的哭声渐渐退散，裴礼才缓缓将她松开，轻声道：“他……还能撑上一炷香的时间。”
    这一句话，却如利刃又一次割在了苏裴怡的心上。
    裴礼红着眼凝视着苏裴怡，又缓缓闭上眼睛，说道：“去陪陪他吧，他……需要你。”
    苏裴怡此时似已不知苦痛为何物。
    裴礼一向睿智，长久相伴，又怎会看不出贺子非对苏裴怡的心意。
    而他现在能说出这样的话……
    苏裴怡已然知晓：这……将是她与贺子非的诀别。
    沉默几许，苏裴怡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用衣袖抹过脸上的泪水，又挽过鬓角的碎发，弯了弯唇角，才向贺子非的床边走去。
    柳菀刚刚喂贺子非含下一粒药丸，见得苏裴怡与裴礼又走了过来，亦识趣起身，叹息着站在了一侧。
    苏裴怡看着贺子非的面容，脑海中却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卓杭的那张脸。
    他们二人的容貌在苏裴怡的脑海中渐渐重合。
    回忆起他们那如出一辙的坏笑，以及笑起来一样微眯的凤眼，一时间，苏裴怡竟觉得自己这一直以来的猜想，如此荒唐。
    这一场奇幻而光怪陆离的旅途，皆是为了找寻她与卓杭之间的那场前世债缘。
    直至方才，她都以为自己前世亏欠之人是那个已然称帝的苏星原。
    而这一刻，她才恍然。
    这场前世之中，她欠下的，不是“情债”，而是“命债”！
    贺子非……其实才是卓杭的前世，才是她不得不偿还的那场债缘。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些，她对现代的那场糊里糊涂的婚姻，对于卓杭对她的那些伤害，竟徒然释怀了。
    那些与卓杭相识、相伴的时光，丝丝缕缕呈现在苏裴怡朦胧的泪眼之前。
    那些炽热的追求，那些毫无保留地爱意，那些相伴相守的时光中，他们之间的那些打闹、那些甜蜜、那些赤诚而真实的美好……
    苏裴怡心中霎时泛起一阵酸涩。
    她闭上双眼，赶走了那些占据眼眶的泪水，再睁眼看向贺子非，又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前世今生，皆是本性难移。
    正因为前世是这般浪荡恣情的你，所以卓杭才会如此难改花心的毛病。
    苏裴怡慢慢地牵起了贺子非的手，又在心中默念着：你知道吗？你做到了。下一世，你会比裴礼更早遇见我……只可惜，你只学会如何去爱，还未学会“珍惜”。
    贺子非感受到苏裴怡手上的温度，眼球闪动，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苏裴怡看着他，本有千言万语要说，霎时间竟又失了言。
    贺子非扯了扯青紫的唇角，有气无力地说道：“苏……苏裴怡……我……大概真的要死了……”
    苏裴怡将他的手掌牢牢的握在手中，抿紧双唇，缓缓摇头。
    裴礼站在一侧，却只别过脸去，隐却不经意滑落的泪水。
    贺子非移眸看向裴礼，又用力说道：“我不在……你……千万要保护好她！”
    裴礼眼中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贺子非沉默几许，又木讷地看着屋顶，轻声问道：“真的会有来世……是吗？”
    而未及苏裴怡与裴礼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呢喃道：“真好。你们此生欠我的恩情，来世……记得要还。此生……遇到你们……不悔……”
    苏裴怡抱着他的手掌，重重点着头，泪水又不受控地滴落在贺子非的手上。
    许是感受到手上的凉意，贺子非又侧过头，看向苏裴怡，勾起一边唇角，说道：“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苏裴怡听言连忙抹去了泪水，又勉强咧了咧唇角，轻声道：“我记得，我记得……要笑……”
    贺子非凝视着苏裴怡的双眸，许久，许久。
    直至他叹了口气，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算了……笑起来还不如哭好看……”
    说罢，贺子非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苏裴怡一时失神，看着贺子非呆愣了几许，又终于放肆地痛哭了起来。
    方才的那抹坏笑，是贺子非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笑容。
    生离死别，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苏裴怡伏在贺子非身上不知哭了多久，直至她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处，直至她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裴礼低眸看着悲痛不已的苏裴怡，又看向躺在那处早已失了往日容彩的贺子非，终于不再控制泪水，任由它们肆意掉落。
    “子非……故为挚友……至死，竟也未与我说上一句赤诚之语。”裴礼自言自语着呢喃道，“你总言我重色轻友……殊不知，自己才是……”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一侧注视着这场悲痛之景的宁汲川，终于将自己抽离出来，上前将苏裴怡轻轻地搀扶起来。
    他沉默片刻，又看向裴礼，轻声道：“公子……节哀……只是当下……我们该如何？”
    苏裴怡听到宁汲川之语，悲痛之际，那些关乎当下安危的情急与威胁又重新涌上了她的脑海。
    她明白宁汲川想说什么。
    她站直身子，又擦过脸上的泪痕，用余光瞥了一眼已然躺在地上许久的王英睿，心事愈加重了起来。
    他能寻到此处，就说明那山寨之众已然离此处不远了。
    山寨贼匪能寻到这里，苏星原亦可。
    裴礼沉了一口气，上前轻轻地揽住苏裴怡的肩膀，微启薄唇。
    原本就略显沙哑的嗓音，此时变得愈加嘶哑。
    “裴怡，子非已逝。但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