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苟居

    原本就狭小的木屋，因涌入了这几人显得愈加拥挤。
    却也因贺子非他们的到来，变得愈加寂静。
    苏裴怡眉头微蹙，看着张南张北他们盯着炉火、面无表情地啃着馒头，心中已然能联想到他们这些时日所历经之事，定然痛苦异常。
    柳菀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拿了一块汗巾递给张北，小声道：“张北兄、张南兄，许久未见了。”
    张北连忙放下馒头，接过汗巾，点头弯了弯唇角。
    如此，便算做故友相见之寒暄。
    那时张北与柳菀一同从柏溪赶往曲浮山，又一同深陷尚府之囹圄，所谓“共患难”之情，亦不过如此。
    而苏裴怡见得当时伤重的张南，而今已恢复如此，心中不免再生庆幸之情。
    王英睿所言的那几百人，而今只有这四人坐在苏裴怡面前。
    虽不知其他人命途如何，所幸，她所熟识之人尚在其中。
    裴礼侧眸看了一眼内室房门，牵着苏裴怡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我进去看看子非。”
    苏裴怡抬头看向他，轻轻颔首。
    而就在裴礼轻敲了几下房门，得了贺子非应允，再推门而入的刹那，苏裴怡却瞥见了贺子非不着一物的脊背。
    裴礼很快在屋内将房门掩上，苏裴怡却久久不能从方才的触目惊心中走出来。
    在苏裴怡的想象中，像贺子非这样的贵公子，应是如他那姣好的脸庞一般，周身皆肤若凝脂，最不济也该是细皮嫩肉的。
    可就在刚刚的那一瞥，苏裴怡才知晓自己一直猜错了。
    贺子非的脊背之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旧伤未愈，再添新患。
    只看一眼，便能知晓那些皆是长年累月所经之伤。
    苏裴怡顿时只觉心疼不已。
    她不禁又抬眸看向厅前坐着的这几人，王英睿也好、张南张北也罢，他们这些人的身上，亦不知掩了多少伤患。
    她心中想着，又挥手唤了柳菀过来，悄声嘱咐道：“经得战事，难免有伤，又迎风淋雨的。他们皆是不拘小节之人，但这小伤不医恐养大患，你且去帮他们看下。”
    柳菀轻轻点头，说道：“柳菀明白，只是此处……稍后还需夫人回避一下。”
    苏裴怡自然知晓他所言何意。
    男子医患，多需宽衣解带，她一女子在此本就多有不便。
    她微微颔首，又道：“咱们的药箱里应该还有几瓶金疮药，先帮我取一瓶来。待雨停了，记得去车里再找几身干净衣服来。”
    柳菀意会，点头应下。
    而再接过柳菀递来的金疮药，苏裴怡起身犹豫了片刻，又轻敲了敲内室的房门。
    “贺子非，你衣裳可换好了？”
    苏裴怡话音未落，房门已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猝不及防间，苏裴怡看见贺子非那熟悉的挂着邪笑的面容。
    “苏姑娘，你我未见不过须臾，不至于如此想念吧？”贺子非勾唇笑道。
    苏裴怡抿唇一笑，也不理会他这些轻佻之言。
    她只是上下打量着贺子非，说道：“裴礼的衣衫，你穿着倒也算合身。”
    说罢，她便避过贺子非的手臂，进入内室，走到裴礼身侧。
    贺子非回头看着她无奈笑笑，又将房门关了起来。
    裴礼则一眼就看到了苏裴怡手上的金疮药，只伸手接了过来，抿唇不语。
    苏裴怡抬头看向裴礼，也不再多言，转身坐在了床榻之侧。
    自苏裴怡被贺子非救出来再见到裴礼之后，她已多多少少觉察到裴礼在她与贺子非的交流上，多了几许芥蒂。
    关于此前听闻的那些贺子非对她的感情，苏裴怡心中了然，更何况是一向敏锐度势的裴礼。
    而见到这金疮药，裴礼自是知晓苏裴怡是为贺子非拿来的。
    想到这些，苏裴怡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
    贺子非却坦然坐在了苏裴怡身侧，看着裴礼手中的金疮药，笑道：“苏姑娘如何知晓本公子身上有伤的？如此体贴备至，让贺某一时心绪难安啊。”
    苏裴怡连忙起身又走到裴礼身侧，说道：“切莫误会，柳菀在外替张南张北他们医伤，多了一瓶金疮药，我只是觉得你些许用得上。”
    贺子非勾唇一笑，说道：“我能误会什么？苏姑娘一片良苦用心，本公子心领了。该裴兄莫要误会才是！”
    裴礼叹了口气，将那金疮药信手扔向贺子非，说道：“稍后记得自己用上。与你相识许久，竟不知你身上积攒了这许多伤痕。”
    贺子非伸手敏锐地接过那药瓶，笑道：“习武之人，哪有身上无伤的。不过经这几日鏖战，确是一时大意，多添了些伤势。谢了！”
    苏裴怡听言，不由得问道：“你们这些时日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你……怎现在才赶到？”
    贺子非苦笑了一下，抬眸看向苏裴怡，说道：“这你该让我从何说起？实乃庆幸，那柳菀也算机警，能带你们寻得此地。”
    苏裴怡却低头喃喃说道：“确是庆幸，若非王镖头相助，我们恐怕已被那些人不知带往何处了。”
    贺子非抿了抿唇，拿着那金疮药随意把玩着，说道：“货栈之事，裴兄适才与我说起了。我若知晓他们有此歹心，当时定不会放他们走。”
    最后几句，他已咬牙切齿说来，而那药瓶，在他手中也险些被捏碎。
    “听那姓孙的说，你是因又遇追兵才未能及时赶来。”苏裴怡问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而今只有你们五人前来，余下之人……”
    “伤的伤，亡的亡。”贺子非轻叹了口气，说道，“若知此战伤败如此，我就该早早地遣他们返乡，也无需历经此劫。”
    裴礼凝眉说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接下来如何行事……你可有决断？”
    贺子非摇了摇头，说道：“我本打算带军南下，只要回了临江郡，便不难去寻藏身之处。而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现在不能再回临江吗？怀苏谷我熟悉的很，暂时找个落脚之处应不是什么难事……”苏裴怡轻声说道。
    贺子非却伸手打断道：“现在只有我们这几日，根本没办法远行。那狗皇帝的追兵一路围追堵截，便使我数百之军也只剩下我们这屈指可数的几人。不及万无一失，不可再信意涉险。”
    裴礼轻轻颔首，又道：“但苟居此处，亦非长久之计，还需再想想办法。”
    贺子非点了点头，叹息着不再多言。
    苏裴怡见得他们二人皆眉头紧锁之态，又环顾了一下屋内，忽而问道：“贺子非，方才我便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你的扇子呢？怎未见你随身带着？”
    贺子非听言勾起一边唇角，冷笑了一下，说道：“弃了。”
    “弃了？”苏裴怡有些不可置信，“那折扇你一向视若珍宝，曾经便是让我们碰一下都不肯，怎会说弃便弃？”
    “本公子对那些人亦是坦诚相待，视若知己……他们对我，不也是说弃就弃吗？”
    听得贺子非冷嘲热讽地说来，苏裴怡更是困惑不已。
    “他们……是指谁？是我们今日货栈所见的那几人吗？”苏裴怡小心翼翼的问道。
    贺子非苦笑了一下，说道：“不止是他们。若非历经这几日之事，本公子还不知要何时才能认清这些人的真面目。树倒猢狲散，恐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