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对视

    夜色初升，这场酝酿了一整日的春雨如约而至。
    王英睿与柳菀手忙脚乱地将漏雨的屋顶勉强遮过，慌乱地跑回了屋内。
    他们抖落着身上的雨水，虽说披上了在这木屋中寻来的蓑衣，仍是因淋过雨水，稍显狼狈。
    王英睿将身上蓑衣脱下，凑到屋内才燃起的炉火之前，伸出双手一边烤火一边说道：“这雨说下就下，还不知三公子现在何处。从那军营前来此处一路荒野，也不知他这几天是如何度过的。”
    坐在炉火旁依偎取暖的裴礼与苏裴怡听言，竟也默契地沉默不语。
    现而今过多忧思亦是无用。
    除了耐心等待，再无他法。
    木屋之内一片静默。
    侧耳只闻得炉火的刺啦声、雨水的淅沥声、以及锅内熬煮的水沸声。
    风干已久的腊肉，经得与水、米共煮，肉香之味逐渐浓郁。
    可苏裴怡嗅到这味道，竟一下子联想到了今日的那几个不轨之徒，只觉有些反胃。
    虽然她并未看到任何一人伤亡之景，可那些联想总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叹了口气，起身说道：“你们先食。我倦了，先去睡了。”
    裴礼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亦凝眉轻叹，起身跟了上去。
    柳菀看着他们，总觉得有些不安，正欲起身追去，却被王英睿拦了下来。
    王英睿用勺子搅动着肉粥，轻声道：“这粥是真香啊！柳公子，咱们先吃，一会给他们剩下一些便是。”
    柳菀看着裴礼走进内室，轻轻地掩上房门，犹疑之际只得又缓缓坐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屋外的连绵细雨，喃喃说道：“这场风雨，究竟何时能结束？”
    王英睿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弯唇角，只自言自语道：“快了。就快了。”
    屋室之内，苏裴怡裹紧衣袍侧卧在硬邦邦地床榻之上。
    裴礼在她身侧坐下，说道：“行囊之中还有几个馒头，若是这粥食吃不惯，我去让柳菀将那馒头热热。”
    “不必了。”苏裴怡紧闭双眼，背对着裴礼轻声说道。
    裴礼见苏裴怡如此，只轻轻地躺在她的身旁，伸出手臂从背后将她抱住。
    “一整日没吃过什么东西了，”裴礼在苏裴怡耳边，悄声道，“如此，便是子非来与我们汇合，你也没力气再赶路了。”
    裴礼略带沙哑的嗓音，温柔而富有磁性。
    苏裴怡听来，却只觉得一阵阵莫名地心痛。
    “便使贺子非来了，我们还能再去往何处？”她呢喃道，“这个世界，当真还有什么安身之所吗？以他的性格，怎可轻易放过你我。”
    未言性命，裴礼亦知她说的“他”是谁。
    他将怀中的苏裴怡抱得更紧些，安抚道：“你放心，子非定会有办法。从前我们一路从临江逃至安平，不也总能躲过那些追劫吗。”
    听到裴礼提及从前之事，苏裴怡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又转身看向裴礼，轻声道：“如此想来，自我回到这个时空……咱们好像便一直东躲西藏、居无定所的，总是在逃亡的路上。”
    裴礼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弯唇一笑，说道：“确实如此。都怪我，若是当年未提及那逃婚之事，恐怕此时，你我已在裴府共育子嗣，而非在此处避寒躲雨。”
    苏裴怡听言却笑道：“若无这些遭遇，我又怎会知晓，何为真情。能与你共这些患难，也许便是我这趟跨时空旅行的意义了。”
    “苦尽甘来。”裴礼凑上前在苏裴怡额上轻轻一吻，呢喃道，“裴怡，待这场风波过去，余下的时光，皆是甘贻。”
    期望越是美好，越容易让人无法承受黑暗。
    苏裴怡心中想着，又躲进裴礼的怀抱之中，紧闭双眼，不再言语。
    不时，王英睿在外喊道：“裴公子、裴夫人，你们再不出来，这些肉粥可全进了在下的腹中了！”
    裴礼听言正欲应答，却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几响急促的敲门声。
    苏裴怡听闻立马坐了起来，与裴礼对视的目光中，半喜半惊。
    “快些给本公子开门，要冻死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他们二人连忙起身，推门而出。
    而此时，王英睿已急忙打开了门闩。
    看着贺子非带着四个人进入了厅内，苏裴怡竟不由得热泪盈眶。
    经得这一场雨水，他们几人皆是狼狈之际。
    再加上此前所经的厮杀，贺子非衣衫之上皆是破烂之处。
    而他身后的几人更甚，蓬头垢面，身上泥土与血迹斑驳。
    经得仔细辨认，苏裴怡才认出那几人之中，还有曾与他们朝夕共处的张南、张北。
    他们抖落着头上、身上的泥泞，七嘴八舌地埋怨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水。
    独贺子非愣在那处，抬眸看向正淡笑着凝视着他们的苏裴怡与裴礼。
    对视片刻。
    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终是归于沉默。
    几许，贺子非勾唇一笑，又移开视线看向厅中架在炉火上的铁锅，说道：“你们总是趁我不在煮这些美味的吃食。就剩这些，哪里够我们这些人吃的？”
    柳菀听言，连忙说道：“你们先坐下休息，我这便去再煮一些！”
    王英睿亦微怔地看向他们许久，才缓言问道：“为何……只有你们几人？其他人呢？当时逃出的那数百兄弟呢？”
    张南张北及另外两个曾在镖局见过的镖师互相对视了几眼，面如冷灰，沉默未言。
    贺子非看向王英睿片刻，却只坐了下来，信手抄起摆在一旁的空碗，自顾自地盛了一碗粥。
    “锅里的这些粥皆归本公子了！你们饿了几日，也不差多饿一会儿！等下一锅吧。”贺子非笑道。
    而张南张北他们只有些尴尬地笑笑，口中说着“不急、不急”。
    贺子非旁若无人地用小口抿着那滚烫的粥食，可那故作相安无事之态，总也难逃裴礼与苏裴怡的眼睛。
    知晓他当下不愿谈及那些经历，苏裴怡只抿了抿唇，对王英睿说道：“王镖头，我们行囊之中还有几个馒头，先拿去给几位兄弟垫垫肚子吧。”
    王英睿眉头紧蹙地看着他们，只得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裴礼亦转身回到屋内，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递给贺子非说道：“行急勿食，小心再生积郁。先进去换身衣服吧。”
    贺子非听言面上又浮起笑意，抬眸看向裴礼，说道：“还是裴兄想的周到！”
    说罢，他放下粥碗，接过衣衫便起身向内室走去。
    而经过苏裴怡的身侧，贺子非又故意放缓了脚步。
    他凝视着苏裴怡的面容几许，又邪笑道：“消瘦了。苏姑娘，看来裴兄近来没有照顾好你啊。”
    苏裴怡只弯唇笑道：“有劳贺公子关心了。我最近啊，正减肥呢。”
    贺子非听言怔了片刻，又忽而笑出了声来，摇着头向屋室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