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伤忧

    柳菀在前驾马而行，不及须臾，已驶离官道，行上了一条宽度刚好能通过车马的崎岖小路。
    苏裴怡与裴礼坐在车上，轻掀车上的布帘，看着车外之景，不禁感叹道：“若非六万记路，咱们如何也寻不到这来。我随王镖头往返经过这路口几次，都未发现还有这么一条偏僻的小路。”
    裴礼听言抿唇浅笑，苏裴怡看向他的面容，竟觉察出他有些许自豪之态，就好像……苏裴怡夸赞柳菀，便是在夸赞他一般。
    苏裴怡见状也不禁欣慰一笑。
    即便此前因柳菀私自前往尚府之事，裴礼对他格外冷厉。可在裴礼心中，柳菀仍是那个与他格外亲近且重要的存在。
    可想到这些，苏裴怡竟又有些莫名的醋意。
    她勾唇一笑，又对车外故意说道：“小六万，你即是知晓那货栈并非贺子非约定之处，为何不早早说来？害得我们险些遭遇恶人胁迫。”
    坐在车外执鞭的柳菀沉默片刻，才小声说道：“此前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我又不知晓究竟是否如此，哪里敢妄做言辞。”
    “你而今竟还有理了是不是？”苏裴怡笑道，“幸亏当下相安无事。待咱们安稳下来，定要让裴礼再罚你多抄几本医案。”
    柳菀听言，也恢复了之前与苏裴怡顶嘴的劲头，鼓了鼓双腮，赌气道：“抄就抄！就怕到时候我抄医案，没空下厨，还要劳烦夫人亲自熬粥给我喝！”
    “有你家公子在此，他哪里会舍得让我下厨？”苏裴怡看着裴礼，弯唇笑道，“怕只怕，你到时候要抄书做饭两不误！”
    “你……你就抓着我一人欺负！”柳菀委屈道，“亦不知那小太监何时能归来，有他在……总也能分担一些。”
    听得柳菀提起宁汲川，苏裴怡顿时再无与他逗趣之心。
    见得苏裴怡忽而笑容凝固，方才在侧抿唇偷笑的裴礼亦轻叹了口气，拉起苏裴怡的手，说道：“不过是暂时的别离罢了，汲川与子非一样，总是能找到我们的。”
    苏裴怡微微颔首，又勉强勾起一丝笑容，说道：“裴礼，你总是能一眼看破我的心事。”
    裴礼无奈的摇了摇头，淡笑道：“你这小小的脑袋里，除了这些，可还有什么让你忧心之事？”
    “有！”苏裴怡说道，“自然是有。我最近……亦在时时忧心，我究竟会在何时回到我的时空。”
    裴礼面色微怔，笑了一下，又道：“这有什么好忧心的。便使你回去了，那个时空不是依然有另一个我吗？”
    苏裴怡轻轻摇头，却喃喃说道：“但是我会担忧，若是我离开了，那这躯体住的那个人，究竟还是不是我？若是她依然拥有我们的全部记忆……对你而言，是否并没有不同？”
    听到苏裴怡说起这些，裴礼未再多言，只是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
    而苏裴怡靠在裴礼的肩上，心绪却难以平静。
    她继续说道：“若真有那么一刻……到了那时，也只是我一个人离开罢了。除此之外，什么没有改变。可我却不再拥有你……而陪在你身边的，却是另外一个我……”
    苏裴怡说着，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裴礼，忽而泪意上涌。
    “裴礼，裴礼……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都好痛好痛。”
    裴礼听着苏裴怡在他耳边的一声声呼唤，有些心疼地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脑，轻声说道：“何必去劳神思索这些莫须有之事。你不会离开，至死都会在我身侧。我们定会相依相偎……共白首。”
    苏裴怡将下巴抵在裴礼的肩上，咬紧下唇，不再多言。
    她分明知晓，共白首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此前遇到尹斯年时，他曾讲过，他的老婆最终是选择了离开；
    而那梦境之中再遇那神秘老者，亦听他说起过：“前世之境，不过黄粱一梦”，“若是死在了命数前面，便将困在这梦境轮回之中”。
    从这些蛛丝马迹之中，苏裴怡早已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所谓“命数”，是她的前世梦醒？
    还是此生性命的终结？
    无论是哪一个，苏裴怡都无法坦然面对。
    至少，现在的她做不到。
    她根本无法去料想，有一日，她可能会离开裴礼。
    过分依赖，早已让她无法面对这场诀别。
    裴礼又何尝不是？
    他紧紧地抱住苏裴怡。
    沉默未言，所有的情绪却早已融化于这场拥抱的柔情之中。
    他们从未觉察到三里的路程，能有如此短暂。
    听得王英睿在外喊了一声“到了”，苏裴怡与裴礼才难舍难分地松开彼此。
    裴礼伸手轻抚苏裴怡的面颊，淡笑道：“无需再多想，至少现在，我们还拥有彼此，不是吗？”
    苏裴怡凝视着裴礼的双眸许久，才又扬起笑容，违心道：“知晓啦！我几时是那伤春悲秋之人。”
    裴礼淡笑不语，牵过苏裴怡的手，一同走下马车。
    在车马之前，一条山路沿着山坡崎岖而上。
    苏裴怡抬头望去，才见到山上有一间木屋若隐若现。
    柳菀亦看着那处说道：“就是那了。可惜车马上不去，只能步行了。”
    裴礼沉思片刻，说道：“柳菀，你先想办法将马车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柳菀立即点头应下。
    王英睿持剑在前斩开路上的杂草，裴礼紧牵着苏裴怡的手，沿路随行。
    “这里看起来像是猎户的林屋。”抵达木屋之前，王英睿说道。
    而他再推门而入时，不出意外地从其内涌出了一阵浮灰。
    苏裴怡掩唇轻咳了几许，说道：“看来贺子非仍是没有来过。”
    “不急，我们先进去等等吧。”裴礼凝眉轻声道，“此处隐蔽，亦未被旁人知晓，如何也算是个暂居之处。”
    苏裴怡轻轻点头，呢喃道：“但愿贺子非能尽快赶来。”
    所幸木屋之内日常所需之物一应俱全，屋外甚至还挂着几串风干的腊肉。
    王英睿取下那腊肉，擦了擦口水说道：“操劳整日，今夜总算是有些吃的果腹了！”
    苏裴怡坐在矮榻之侧，却毫无饮食的心情。
    她一想起今日所遇之人，想起那些人而今已与他们天人两隔，想起她是害得他们性命的始作俑者……便只觉自己罪大恶极，愧悔不已。
    裴礼见她如此，也不愿再多加劝说，只是将王英睿拉到一旁，仔细询问了这些时日兵营之中的事。
    听得王英睿一五一十将那些细枝末节说来，裴礼的眉头越皱越紧。
    “王镖头，在遭遇这些变故之前……你们竟从未怀疑过，营中暗藏内应吗？”
    王英睿抿唇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这些明争暗斗之事，我从未细想过。便是三公子此前说起‘内应’之类的犹疑，我都只觉得是他小题大做罢了。”
    裴礼叹了口气，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看来，他心中所有的疑虑，只能等贺子非归来，才能逐一解惑了。
    但只怕，这场征战的始末，尚有许多他们根本无法料想的内情。
    不时，柳菀带着几个包裹归来。
    他气喘吁吁地将那些东西摆在苏裴怡面前，说道：“重要的东西，当下用得到的东西，我皆帮你们扛上来了。”
    苏裴怡看着他呼哧带喘地模样，不禁笑道：“你倒也是机警。车马可藏好了？”
    柳菀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没好气地说道：“公子若不放心我办事，又怎会嘱咐我。哪里用得着你多问？”
    苏裴怡抿唇一笑，又道：“这行了一路，我看你这伤势许也是痊愈了。王镖头方才想食腊肉呢，你且去煮了去吧。”
    说着，她从柳菀带来的行囊中，取出一件长袍铺在了榻上，顺势躺在了上面，闭目笑道：“做夫人真好呀，随时皆可享这清福。”
    柳菀看着她如此，却无怒气，只弯唇笑道：“小的遵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