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初春

    两个月后，春风乍暖。
    苏裴怡一梦酣醒，便嗅得院外飘来熟悉的药香。
    若是从前，她嗅得这苦涩的汤药之味定会忍不住皱眉，可是现在，对她而言，每日能闻到这草药的味道，却是最让她能安心的庆幸。
    这段时日，她与裴礼带着柳菀与汲川入住这曲浮山的城南小院，仿若再次踏入了世外桃源。
    纵使外世战火纷争愈演愈劣，但这些对于这院中之人来说，却似乎再无关联。
    一切俗世不闻不问。
    尽管贺子非偶尔前来时，会提及些许征战之事。
    可每每他高谈阔论外界局势之时，见得苏裴怡心不在焉之态、裴礼那亦如以往的淡然及闲云野鹤之姿，也只觉乏味至极。渐渐地，他便也悻悻然不再多说这些琐事。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在柏溪镇的山庙之中隐居的日子。
    又回到了那段让苏裴怡无比怀念、又无比珍惜的时光。
    但这院中的每一个心中均清楚，这些亦不过是他们的错觉罢了。
    是他们故意对那些事情视而不见，却不代表一切都未曾发生。
    因苏裴怡暂居曲浮山，皇室之军早已集中军力强攻此处。
    尚文翰为抵挡苏星原御驾亲征之军，亦披卦上阵，亲自率军反攻而上。
    如此，他也无暇顾及苏裴怡这处的金库之事。
    他亦明白，那些真金白银总有千千万万，却无法立即化为抵挡苏星原的军力。
    对于贺子非之前的话语，苏裴怡虽表现地漠不关心，却也隐约听去了些许。
    先抑后扬，假以惜败。
    而米囊花之计，早已悄然布下。
    或许这已成为了尚文翰之军意欲致胜的最后一计，亦是最可能反败为胜之计。
    这些，更是苏裴怡能得以寄托的最后期望。
    她根本无法想象，若是尚文翰大败，她和裴礼再落入苏星原之手，即将面对的又会是什么。
    而今这一刻的欢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苏裴怡弯唇一笑，摇了摇头挥去脑海中这些烦杂的念头，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从再见到裴礼的那一刻起，她便已将每一日当做余生的最后一日。
    即是偷来的欢愉，又何苦去烦恼那些不确定的未来呢。
    更衣梳洗，推门而出。
    正在院中捣药的宁汲川，见到苏裴怡开朗一笑，说道：“姐姐，你起身了？时辰还早，怎也不多睡一会？”
    苏裴怡莞尔一笑，又在院中左右张望着，问道：“怎又是你在捣药？小六万呢？可是又去偷懒了？你这好脾气可要改一改，不然今后还不知道要受他多少欺负呢。”
    宁汲川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是我自己要学的。世间神医独公子一人，他虽不愿收我为徒，幸而柳兄还愿教我些许，也免得我终日无所事事的。”
    听得宁汲川一句“柳兄”，苏裴怡又不禁低头浅笑。
    从前这小六万也不过是一个跟在裴礼身侧的小屁孩，而今倒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她无奈地伸了个懒腰，缓步走过来，坐到宁汲川身侧的藤椅上，隐约嗅到些饭菜的香气，又笑道：“这小六万倒也不算欺负你，留你在此处捣药，自己倒是去厨间忙碌了。我记得昨日说好了今晨要食山药粥的，一会你且记得多饮几碗。”
    宁汲川听言，却尴尬地一笑，正欲说话，裴礼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裴怡，早食备好了，快带汲川一同过来吧！”
    苏裴怡转头看去，见得裴礼正站在厨间门口，解下身上的围裙对她浅笑。
    她笑着点头应下，转回头却又不禁眉头微蹙，看向汲川问道：“怎是裴礼在忙碌，六万呢？”
    宁汲川收整手中的药材工具，起身无奈一笑，说道：“刚刚便想与姐姐说的，柳兄他……天色微亮便出门了。”
    苏裴怡怔了片刻，又立马反应了过来，小声问道：“他不会是又去尚府了吧？”
    宁汲川眼珠左右转了几圈，才勉强地点了点头，又连忙小声道：“姐姐，在公子面前您可千万莫提此事，公子只以为他是去山上采药了。”
    苏裴怡叹了口气，说道：“知道了，快些去洗手吃饭吧。”
    此前与空儿道别后，苏裴怡便再也没有去过尚府。
    而那日空儿所言的“务必”之语，或许本来亦是说与柳菀听的。
    因尚文翰一直在外，这尚府便也再难顾及，又因空儿在尚文翰面前一向乖巧，他便也对空儿少了许多戒心。
    尚府上下，而今皆听得空儿差遣。
    上月空儿以身有不适为由，遣人来此邀裴礼前去医诊。
    可柳菀听闻此事却向裴礼祈求许久，又说裴礼腿伤初愈行动不便，又说那尚府危机四伏之类。
    裴礼自是知晓柳菀的用心，他不过是想去名正言顺地再见空儿一面罢了。
    即便裴礼有心想让柳菀断了这些情思，但又想起他自己此前对苏裴怡的想念，一时心软，便也答应了柳菀。
    但当时有言：只此一次，且需循规蹈矩，万不可再越雷池。
    那日柳菀归来之时，虽看似与寻常无异，但以苏裴怡之细腻，一眼便看出了他那深藏于心底的喜悦之色。
    苏裴怡明白，这两颗本就互相吸引的心脏，无论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还是立着刀山火海，只要有机会靠近，便是什么都无法阻挡的。
    再后来，柳菀多次以采药之名外出，苏裴怡心有担忧，便让宁汲川悄悄跟随。
    果不其然，宁汲川归来时说起所见：柳菀悄悄从尚府偏门而入，又过了一个时辰才又悄悄出府。而出府之时，他的背篓之中，已装满了草药。
    柳菀满载而归时，苏裴怡心思凝重地看着他，听他兴致勃勃地提及今日之遇，说起在林间偶遇菜蛇险些被咬、说起手上又被那带刺的枝木划伤需涂些膏药……
    尽管知晓柳菀在说谎，苏裴怡亦未点明此事，且暗自与宁汲川约定，就此相瞒，再莫要让旁人知晓，特别是裴礼。
    裴礼对柳菀一向严苛，若是知晓他私会空儿，又满口谎言，定是要严厉地惩戒与他了。
    而对于空儿与柳菀的事，苏裴怡心中只余担忧。
    可毕竟他们皆非孩童，两情相悦之事，他们皆是清楚自己所作所为。
    对于这些，苏裴怡又该如何拦阻？且又何必要去拦阻呢？
    厅间粥食小菜已摆满一桌，苏裴怡进门上前抱住裴礼的胳膊，笑道：“夫君之厨艺愈来愈佳，待过了这乱世，不如莫要行医，咱们改开酒馆算了。”
    裴礼淡笑着伸手在她鼻尖轻轻一点，说道：“我这餐食只为你而做，旁人可享不得这福分。”
    宁汲川刚刚拿起碗准备盛粥，听到此言又不禁放下饭碗，挠了挠后脑，有些尴尬地说道：“我……我见厨间还有几个馒头，等下我吃那个就行。”
    裴礼抬眸对汲川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苏裴怡亦连忙转身拿起汲川的碗，盛了满满地一碗山药粥放在他面前，笑道：“你切莫听他乱言，他说的旁人是指那些无关紧要之人，你是我们的家人，怎不能食了？”
    说着苏裴怡又拿起另外的碗准备盛粥。
    可她刚盛满一碗，又看着木盆之中的粥量，不禁抬头对裴礼问道：“今日怎只煮了这么一点？等下六万回来，恐怕都没得吃了。”
    裴礼听言却敛容抿了抿唇，拿过苏裴怡手中的汤勺将盆中的粥尽数盛入碗中，说道：“无需管他，他自有用食的地方。”
    苏裴怡心中一愣，又不由得与宁汲川悄悄对视一下，宁汲川亦眉头微蹙，眼神之中略生困惑。
    苏裴怡连忙弯唇笑道：“可是这初春已至，山间开始有野果子食了？那些怎可果腹，等下那厨间的馒头给六万再热热备下吧。”
    宁汲川听言连忙起身说道：“好，我这就去热。”
    可裴礼却坐了下来，冷言道：“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