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不恨

    听到苏裴怡的疑问，贺子非亦有些无奈地摇了摇执扇，说道：“苏姑娘，以你之聪颖，不会当真想不到这出城之法吧？”
    说着，他又看向裴礼，佯装忧心地说道：“裴兄，你说她这毒，莫不是已伤至头脑？你且记得帮她医治啊。”
    裴礼低头浅笑，苏裴怡却被贺子非这几句笑言说的有些困窘，可她凝神思索，仍是寻不到其中逻辑。
    裴礼见她如此，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顶，淡笑道：“休要听子非胡言，主要是因你不清楚当下局势。”
    他说着顿了一下，又看向贺子非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说的出城之法，可是打算借由这运送米囊花的车马？”
    “果真还是裴兄机警！”贺子非收起执扇，笑道，“就是如此！那狗皇帝有心将这米囊花送至曲浮山，却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据细作来报，已有宫中内侍伪装成药商与尚军众人秘密接触，这安平洲城门再严，总是要让这‘药材’顺利出城的。”
    苏裴怡听言这才缓过神来，又不禁担忧道：“旁人到也罢，我与裴礼的面容那些城卫不可能不知，还有柳菀和汲川，他们都是在宫中常居过的人……便使有这药材、车马做掩，我们这几个大活人，又如何能逃得过……”
    话未说完，贺子非已然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苏姑娘，本公子与你相识一场，你可是不信我？”
    苏裴怡愣了片刻，又只得尴尬地弯了弯唇角。
    裴礼在侧叹了口气，握住苏裴怡的手，柔声道：“交给子非就是。有他在，无需你我忧心。”
    “就是如此！”贺子非说道，“此事交给本公子便是。”
    贺子非说罢，又刻意看向苏裴怡，勾唇邪笑道：“你放心，只要我贺子非尚在人世，便再不会让你深陷任何险境。比起你夫君而今之优柔寡断，本公子可‘靠谱’多了！”
    苏裴怡听得他又说起“靠谱”二字，不由得掩唇轻笑。
    记得当时她初来这个时空，竟也一时未反应过来这“靠谱”二字竟也是现代词汇，还当真惹得贺子非让她解释了许久。
    回想当时他们三人车马同游，那时的轻松与欢愉，竟成为了当下的可望而不可及。
    因苏裴怡拒绝了去密牢“复仇”之事，贺子非亦索性留在了此处，直至宁汲川归来。
    许是因苏裴怡的这场伤病，让她的嗅觉都变得极其敏感，宁汲川一入厅室，她便嗅得了一股浓浓地血腥气。
    苏裴怡明白，这味道代表着什么。
    宁汲川神情凝重，红肿地双眼明显是刚刚哭过。
    苏裴怡不愿再触碰那些会让他感伤之事，只轻声道：“外面可冷？先去歇歇吧，六万稍后许是要找你一同去学厨艺了。”
    宁汲川却不为所动，只站在那处，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双手呈给苏裴怡，轻声道：“夫人，汲川此前私心未将此物交还，还请夫人宽恕。”
    苏裴怡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那物，可隔着粗布的触感，亦让她知晓这是何物。
    此前宁汲川匆忙出宫，竟也记得将苏裴怡那视若珍宝的锦盒带了出来。
    可其中所有的物件均在，独少了苏韦温留下的那把匕首。
    幸而苏裴怡临时放在锦盒中的那枚金算盘尚在，她便也未过多追问这匕首之事。
    苏裴怡将布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展开，却见那把匕首的刀鞘上，已然沾满了血迹。
    她一时惊慌，怔在了那处。
    裴礼见状连忙拿起那匕首，用那粗布小心擦拭起来。
    贺子非在侧看向宁汲川，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如何？”
    宁汲川低头轻语：“我已将常霁玉的首级祭在姐姐的衣冠冢之前……姐姐在天之灵，应是可以明目了。”
    苏裴怡听言只觉心中憋闷不已。
    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接一个的以各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若非历经这场乱世，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接触到这般让她难以承受的情绪。
    宁汲川又看向苏裴怡，说道：“夫人，汲川知晓以您之良善，不可能下得去手，所以汲川自作主张，用您的匕首刺入了那常霁玉的心脏。新仇旧恨，而今一笔勾销。汲川不会再恨了……夫人，您呢？”
    泪水竟又不经意地翻涌而上。
    苏裴怡拂袖掩泪，轻轻颔首。
    她的心中，却明白：所有这些的罪魁祸首，该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苏星原。
    但能听得宁汲川说起“不恨”，对苏裴怡而言，已是聊有慰藉。
    她擦去泪水，看向同样眼眶含泪的宁汲川，轻声道：“从今日起，这些往事便算过去了。汲川，大仇已报，你我亦已离开皇宫。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是自由的。”
    宁汲川怔了片刻，喃喃说道：“夫人，你这是……要赶我走？”
    “怎么可能！”苏裴怡连忙解释道，“只是……你与柳菀不同，他自幼长在裴府，已经习惯了伴在裴礼身侧，可是你……你我之间，是平等的。汲川，陪在我身侧，你知晓可能会面对什么吗？”
    宁汲川点了点头，笃定道：“汲川自然知晓！可我这一身武艺，若不能护你周全，亦留之无用！”
    苏裴怡弯了弯唇角，又道：“汲川，我与裴礼皆需要你的保护。可是答应我，若你寻到了自己未来想要的活法，定要告诉我。你随时可以离去，你懂吗？”
    宁汲川凝视着苏裴怡，一字一句地说道：“能陪在我认为重要的人身侧，时时刻刻照料他、保护他，就是汲川想要的活法。从前这个重要的人是姐姐，现在……是你。”
    听到此言，苏裴怡心中一暖，却也不由得瞥向裴礼。
    她从未想过，一向寡言少语的宁汲川，竟能坦率地说出这些炙热的话语。
    可即便他而今……总也是个男子，如今说出这些话语，苏裴怡生怕裴礼会再有什么误会。
    可宁汲川却又连忙解释道：“汲川认为你重要，是……是因汲川在这世间再无亲近之人。在汲川心中，你就如我的亲姐姐一般！”
    苏裴怡看向他，思忖片刻，才道：“小宁姑娘……才是你的姐姐，我永远都替代不了她。”
    “苏姑娘，我……”宁汲川听言慌张着，竟也唤做了对苏裴怡从前的称呼。
    裴礼在侧沉默许久，亦知晓苏裴怡的顾忌，终忍不住说道：“裴怡，汲川身世可怜，而今对你心怀赤诚，你又何须再说这些话语？”
    说着，他又对宁汲川说道：“你稍后随子非同去吧，我们不日启程曲浮山，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
    宁汲川这才又弯起唇角，点头说道：“是！汲川从命！”
    三日之后，苏裴怡、裴礼、柳菀、宁汲川四人，连同贺子非及此前潜伏于安平洲的一行众人，乔装打扮，掩做药材货商车队，趁夜出行。
    苏裴怡蜷缩在装满米囊花的木箱的隔层之下，屏住呼吸，听着途径城门时，扮做药商老板的王英睿，与那城门守卫几番周旋。
    许是因这城卫早得到上面的指示，抑或是贺子非早已想办法多番打点，这安平洲的城门，终是破例在宵禁之后为他们而开。
    伴着城门开启的吱拗之音，苏裴怡这颗原本高悬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可听得刚刚那些城卫之言，苏裴怡的泪水亦跟着落了下来。
    车马又行出了数里，这才终于停下。
    木箱开启，苏裴怡在贺子非的帮助下，小心走下了马车。
    可她刚站稳，还来不及擦干泪水，便急切地说道：“你为何从未告知过我……这一次，他竟又害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