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落寞

    那日苏星原以公事繁忙之由，匆匆离去。
    而翌日的上元之约，也算就此定下了。
    可苏裴怡心中却一直惴惴不安。
    宁汲川进房为苏裴怡房中换了灯油，见她神情恍惚的坐在那处，不由得问道：“娘娘，是方才与皇上的违心之言，让您心忧了吗？”
    苏裴怡这才缓过神来，看着桌案上那一卷画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在忧心皇后之事。”
    说着，苏裴怡起身拿起那卷轴，轻轻展开，其上是她亲笔所绘的画像。
    画中少女风姿绰约，身穿一袭水蓝色金绣纹锦裙，上身披着一件狐白裘衣。神色中略显盛气凌人，又满是少女的可爱娇憨之态。
    这是她初见怡月时的模样。
    虽说苏裴怡与苏星原问及这贺礼之事，也不过是为了寻个话题逃离尴尬罢了。
    这贺礼，她早已备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
    苏裴怡想将此画佐以贺礼送与怡月，却又怕再生何误会。
    她分明有与怡月和议之心，明日却又不得不从怡月身侧将苏星原抢走。
    又或者，便是苏裴怡不“抢”，怡月已将这些祸源归于苏裴怡。
    宁汲川看着苏裴怡，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轻声道：“娘娘，皇后娘娘自有其命数。她生于皇室，自是知晓这皇室的寂寞，您无需太过自责。您现在最要紧的，是照顾好您的身子啊。”
    苏裴怡叹了口气，又轻轻卷起那画轴，放到宁汲川手中，说道：“明日随贺礼一同送去长春宫吧。”
    翌日，上元佳节适逢皇后寿诞。
    苏裴怡按如意的建议，身着贵妃华服，坦然前赴寿宴。
    宴间朝臣家眷齐聚一堂，喜乐融融之态，却与怡月从头至尾冰冷的面容，格格不入。
    怡月端坐于后位之上，对所有的一切皆不闻不问，漠然视之。
    像是一尊端庄的雕像，却更像是一块毫无情感的傀儡。
    就好像，今日不是她的寿辰，而是什么被迫坐于此处接受万臣朝拜的日子。
    而对于皇后的冷漠，苏星原也全然不顾。
    他与苏裴怡窃窃私语、欢声笑谈；与朝臣杯酒交盏、高谈阔论。
    却唯独视身侧的皇后娘娘与无物。
    这一切，苏裴怡看在眼里，却又只得沉默以待。
    而宴席过半之时，怡月便自称身有不适，淡然离席。
    苏裴怡转头看着她那正红色的皇后朝服长拖在地的背影，只看见了“落寞”与“孤寂”。
    怡月走后不久，苏星原便拉起苏裴怡的手，与她一同回到了丹染宫。
    这场寿宴，匆匆而启，匆匆落幕。
    苏裴怡却也全然心不在焉。
    因为丹染宫之中，她早已令人备好了另一场酒宴。
    不比怀苏谷之气温，而今这安平洲为北，虽值上元之日，院中仍是积雪重重。
    且因最近天气不佳，便连空中朗月也均藏于积云之后，难见天日。
    苏裴怡与苏星原在丹染宫厅内对坐。
    桌上已摆放着几碟精致的吃食。
    苏裴怡拿起一块和玉酥递到苏星原唇边，轻声笑道：“只可惜，无法与你再在院外一同赏月了。”
    苏星原轻启薄唇，咬了一口那糕点，双眸却始终未从苏裴怡身上移开。
    他弯起唇角，说道：“但能与怡儿在此对坐共饮，我已然知足了。”
    “只可惜，再此共饮之日，竟一下子迟了那么多年。”苏裴怡轻声说道。
    苏星原却一下子握紧苏裴怡的手，低语道：“不迟。只要尚有来日，一切就都不迟。”
    苏裴怡抿了抿唇，从他手中将手挣脱出来，又低头说道：“你……当真不介意我曾是裴礼之妻这件事吗？便使如此……你还会如同幼时那般对我好吗？”
    “怡儿，若说不介意……恕我实难说谎。可是，这一切已然发生，你我都左右不了什么，不是吗？”苏星原凝视着她的双眸，说道，“我对你之情从未变过。这么久……你都不曾发现吗？”
    “怎能未发现。许是皆被我此前的戒心掩盖了。”苏裴怡轻声说着又回头看去，抱怨道，“说了与你共饮，这酒水怎还未送来。你在此坐一会，我去催一下。”
    苏裴怡说着便欲起身，却又被苏星原一把拉住。
    “这些事自有下人操持，你急什么。”苏星原轻声道，“今日良辰，我想与你共处，一刻都不愿错过。”
    苏裴怡心中担忧宁汲川那碎玉醉之事，但听得苏星原这样说，也只好弯了弯唇角，又坐了下来。
    今日午后宁汲川拿了令牌出宫寻酒，到现在都未见他归来，这让苏裴怡怎能心安。
    以宁汲川的身手，苏裴怡不会担心他出了何事。只是若是这碎玉醉未能取来……这一夜，苏裴怡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为遮掩心虚，苏裴怡又取了一块绿豆糕，放到唇边咬了一小口。
    苏星原却看着苏裴怡，不禁低头一笑，又伸手擦拭过她的唇角，笑道：“怡儿，过了这许多年，你吃东西邋遢的模样却从未变过。你今后万不可如此，再过些时日，你将是这一国之母，怎么如此不注重仪态。莫不可让下人笑话去。”
    苏裴怡愣了一下，一丝久远的记忆却忽而涌了上来。
    她抿唇一笑，又道：“你可记得，幼时我担忧你被下人欺辱时，你是如何说的？当时你字字句句斥责我以‘主子’自居，当时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成为这‘天下之主’？”
    “若是我曾料想到今日……”苏星原面容忽而涌上一丝愁意，顿了一下，又道，“那我当时便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离开。那是我此生，最错误的一次抉择。离开你，已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听到这些，苏裴怡心中竟不由得一阵疼痛。
    她喃喃说道：“幸而这些遗憾，尚有弥补的余地。”
    话虽如此，可苏裴怡此时心中的所想所念，皆是裴礼及她腹中的孩子。
    哪怕而今裴礼离她而去，可终有一日，这些遗憾会有弥补的时候，是吗？
    她在心中自问，却始终寻不到答案。
    恰逢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苏裴怡回头看到宁汲川坦然端着酒壶向这边走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宁汲川快速看了看苏裴怡，又将酒壶摆放在桌上，不发一言。
    苏星原却抬眉看了他一眼，悠然说道：“在丹染宫的时日，你可自在？”
    宁汲川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这话语是在对他说来，急忙躬身低头说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得皇上隆恩在此照料贵妃娘娘，不敢懈怠。”
    苏星原却笑了笑，又道：“宁汲川，你且记得。你这条命，是贵妃帮你求来的。而今后，你的命亦是属于她的。你懂吗？”
    “奴才明白！奴才谢主隆恩，谢贵妃娘娘盛恩！”
    宁汲川说着已然俯首跪地。
    苏星原却未予理睬，只看着那壶酒，对苏裴怡问道：“这是何酒？怎闻起来与宫中常见的酒水有些许不同？”
    若非苏裴怡记得宁汲川提及这碎玉醉嗅之清甜但无异味，定会被吓得心虚难掩。
    她笑着将酒壶拿起，拂袖将苏星原面前的酒杯斟满，轻声道：“此前在柏溪镇之时，偶然遇到村人送了这一壶桑落酒，味美醇厚，口齿留甘。饮了至今难忘。这才遣汲川出宫专门寻了几坛，想拿与你尝尝。”
    苏裴怡知晓宁汲川出宫之事定然瞒不过苏星原。
    而苏星原却只笑了笑说道：“怡儿，你我之心倒也是想到了一处。我今日亦特地命人送来一种番邦贡酒。我尚记得你当年不胜酒力之态，这种酒饮清甜，更为适合你才是。”
    说着，苏星原高声吩咐道：“呈上来吧。”
    一语说罢，一个小太监便也端着一个翠玉酒壶走了过来。
    苏裴怡看着苏星原起身取过那酒壶，不禁好奇问道：“这又是什么酒？”
    苏星原看了看那酒壶，弯唇一笑，说道：“此乃……碎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