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知足

    听到苏星原所言，苏裴怡面色微怔，一时竟未反应过来他言下之意。
    而苏星原却勾了勾唇角，又道：“怡儿，你不是一直劝诫我应有怜悯之心吗？我将这些女子赐予常霁玉，不也算是给了她们一条生机吗？”
    “可是相比受尽凌辱，还不如赐她们一死。”
    “是吗？”苏星原意味深长地一笑，又道，“冷煞斋的女子各个身手不凡，又对宁高以忠心耿耿。你说若是她们知晓常霁玉是使得宁贼陷落的罪魁祸首，又会如何？”
    苏裴怡抿了抿唇，未再言语。
    原来，这便是苏星原为她消恨之法。
    只是苏星原并不知晓，常霁玉之心狠恶毒，亦不一定是这些女子能敌的。
    但对苏裴怡而言，这些事情皆与她无关，也不想再过问什么。
    自己的命运尚不能自作抉择，又如何去再管旁人。
    这一刹，苏裴怡似乎能够理解了此前裴礼那些“置身事外”的淡然。
    苏裴怡一直以为，时间总会淡化这些思念。
    可现在她才明白，离别的愈久，那些情愫却愈是浓郁。
    而愈是思念，留下在脑海中的，皆是那些她所爱之处。
    关于误会、关于欺骗、关于痛楚……竟渐渐地没有那么重要了。
    回到丹染宫，苏裴怡便径直向内室行去。
    苏星原虽有醉意，但也看出了苏裴怡此刻的冷漠与疲惫。
    守岁之夜，在这空荡荡的丹染宫内，苏裴怡和衣而卧、闭目难眠，苏星原却坐在桌案之旁批了一夜的奏折。
    不知不觉，天色渐明。
    苏裴怡恍惚之际，觉察到苏星原走到床榻之侧坐了下来。
    她闭着双眼，亦能感受到苏星原炙热的视线。
    苏星原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呢喃道：“怡儿，只要一直能在你身侧，看着你，伴着你，我便已经知足了。你总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日吧，总会有的，是吗？”
    苏裴怡闭目凝神，佯装睡意，不愿去理会他的自问自答，亦不想参与到这些话题之中。
    幸而如此不久，苏星原便轻声唤了内侍进来，帮他梳洗更衣。
    “皇上，贵妃娘娘她……”帮苏星原更衣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问着。
    苏星原侧眸看向苏裴怡，满目宠溺，轻声道：“让她多睡一会吧。嘱咐下去，今日务必将丹染宫的内侍遣来，贵妃体弱，需有人贴身照料才是。”
    “奴才遵旨。”
    苏裴怡闭着双眼，听得不远处的窸窣之音，又终于听到了众人离去的脚步声，以及院外小太监高喝的那一句“起驾”。
    丹染宫终于又恢复了安宁。
    苏裴怡睁开双眼，恍惚地走下床榻，本想寻些水喝，却看到桌案之上，正摆放着她此前画的那荷池胜院二月相映之景。
    画虽是此前之画，可上面却多了一行题字。
    苏裴怡一眼望去，便知是苏星原的字迹。
    “一缕幽情，生死相依。半盏浊酒，梦饮韶年。
    与子相思，与子婚娶，与子同游此生。”
    她默念着那行苍劲有力的文字，心中却又涌上不可言表的情愫。
    这是当年她与苏星原在上元之夜的月下契约。
    而当年写下这些文字的人，确是裴礼。
    物是人非。
    若是她能够知晓多年以后，他们三人会是如此境地，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多饮那一碗烈酒。
    新年伊始，丹染宫却依然一片凄凉。
    直至午时，正靠在矮榻之侧小憩的苏裴怡，才听得院外传来些许声响。
    她微微起身，见到一直守在这丹染宫的张禁卫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拱手道：“贵妃娘娘，依皇上旨意，宁贼已除，臣等今日将撤离丹染宫。宫中内侍已在院外等候，还请娘娘移步审阅。”
    苏裴怡眉头微蹙，轻声道：“宫中内侍……可是三喜他们被放出来了？”
    那张禁卫跪地眉头紧蹙，没有回答。
    苏裴怡见状，连忙起身，披上裘袍说道：“带我去吧。”
    房门轻启，一排宫女太监已然低着头列队而站。
    此前丹染宫只四个内侍，而今这院中所站之人，竟有十余人。
    而那张禁卫在侧说道：“启禀贵妃娘娘，此处宫女太监各六人，即日起将留于丹染宫，任凭娘娘差遣。”
    苏裴怡望着这些人，轻轻点了点头。
    可她的视线却一直在寻找熟悉的面孔。
    此时前排的一个宫女快速抬头看向苏裴怡，又低下头去。
    苏裴怡这才露出会心的笑容。
    是如意。
    苏星原总算也信守承诺，将无辜之人放了回来。
    苏裴怡对如意轻轻点头，才对张禁卫说道：“好，这段时日麻烦张禁卫及诸位大人了。稍后离去之时，记得去领些赏钱。”
    张禁卫拱手道谢，便率众整队，准备离去。
    苏裴怡轻声地唤了如意一声，如意立马领会，对苏裴怡行了半蹲礼，便出列引张禁卫去了偏室存放帐银之处。
    而苏裴怡看着院中余下的那十一人，只觉得有些头疼。
    这丹染宫虽说足够这些人居住，苏裴怡却也有些一时难以接受从一片清冷变得如此拥挤。
    她轻轻按着太阳穴，说道：“你们先去收整休息吧，而后如何安排，听如意差遣便是。”
    众人鞠躬谢恩，便也均低头行去。
    可苏裴怡转身准备进屋之前，却用余光瞥到独有一个身影仍站在原处。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一个身着太监服的人，低头站立，身姿挺拔而笔直。
    而那人带给苏裴怡的熟悉感，竟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苏裴怡带着迟疑缓步向他走去，直至逐渐行近，看清那人面容。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可置信地唤道：“汲川？”
    而站在她面前的那个小太监，终于抬起了头，苍白的面容之上挂着些许惨淡的笑容。
    “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宁汲川说话间欲俯身跪去。
    苏裴怡连忙扶住了他的胳膊。
    她凝视着宁汲川许久，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苏裴怡说着，又瞬间想起昨日苏星原与她的承诺。
    独留宁汲川一条性命。
    苏星原所言的“饶命”，便是如此吗？
    宁汲川弯了弯唇角，淡然道：“娘娘无需为奴才心忧。能陪伴在娘娘身侧，奴才已然知足了。”
    苏裴怡看着宁汲川的双眸，那好看的眉眼之中，却再无此前的温和与朝气。
    一丝酸楚不禁涌上了苏裴怡的心头，她看向宁汲川的眼中，已有泪水盈眶。
    宁汲川凝视着苏裴怡，欲伸手去擦她的泪，却还是伸出另一只手，拱手道：“贵妃娘娘休要为奴才落泪。这是奴才的命数，从出生那一日起，便注定了的。而今，奴才能得此归宿，已是三生有幸。”
    苏裴怡听得他之言，却不停地摇着头。
    一朝英气勃发的将军，一经囹圄，转而变做这丹染宫内卑微如尘埃的太监。
    让她如何不痛心？
    谈何命数之说，一切皆是人为。
    皆是苏星原这赶尽杀绝的手段罢了。
    可是这些话，在这丹染宫之中，又岂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可以说得出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