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婴啼

    自从来到这柏溪，裴礼便再未行过医术、治过病患。
    柳菀亦是如此。
    他们二人每日只顾着整理卷册，看起来忙的不亦乐乎。
    可苏裴怡心中清楚，作为医者，听得那近在咫尺的疾苦却不能相助，个中纠结与烦扰，均藏在他们心中。
    特别是近日又总是听到张北每日提起各种病患之事，更是让这后院的气氛，变得渐渐凝重了起来。
    有好几次，柳菀想要去庙中帮那病患诊脉一二，可每每与裴礼提起，都被拒绝了。
    苏裴怡知晓，裴礼是怕因小失大。
    若是因此泄露了他们的行踪，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更何况，不仅是苏裴怡和裴礼需躲于此处，柳菀更是。
    芳妃失子之事一出，皇家立即将这罪魁祸首落在了一直帮芳妃安胎的柳菀身上。
    而今苏裴怡与裴礼不过是躲民间那群“淘金客”，而柳菀要躲的，确是实打实的、遍布各地的通缉令。
    而这柏溪镇的通缉榜文早已张贴于世，若非白洛一直帮忙隐藏真相，柳菀许是已被捉拿归案了。
    只是苏裴怡看着他们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也不舒服。
    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每日为往来香客准备些素食清粥之类，也算是以表慰藉了。
    每每有香客问起这粥食从何而来，作为这医仙庙庙祝的张北，便言后院住了个孤寡老妪，曾受医仙恩惠，在此施粥修行。
    便因此事，来往这医仙庙的百姓越来越多，甚至更有许多外地之人前来拜敬。
    坊间皆言，医仙在世时普惠众生，升仙后其恩德仍留于世，且影响万千，来此烧香拜祭定是灵验。
    而这小小的庙宇，因不堪那么多人纷至沓来，只得改了作息时辰，每月逢六不接待香客。
    八月十六，刚过中秋，亦是苏裴怡他们来这庙宇的一月以后，正逢医仙庙的清歇之日。
    难得清净，常居后院的三人，也终于能在白天大摇大摆地到庙间走走。
    张南、张北与柳菀忙碌着庙宇的清扫之事，苏裴怡与裴礼闲而无事，坐在那佛像后的偏室之内饮茶。
    “当时，你爹就坐在此处，然后这样在我的眉心一点，”苏裴怡笑着将沾了茶水的手指点在了裴礼的眉心上，又道，“然后我就来到了前世，变成了儿时的苏裴怡。”
    “可是为何，你此前不曾记得来世之事？”裴礼困惑道。
    苏裴怡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只隐约记得，你爹曾说起过，什么前世、今生，不可枉自改变。大概就是此前皆是重新经历了一遍罢了。而后来……”
    苏裴怡说道一半，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道：“你说他的意思，是不是说，后来我来这，便是可以改变前世之境？所以，我与你在一起之事，是因我的到来？可是不对啊……我们此前便已定下了婚约。那这前世今生的债缘情缘，又是何意？”
    看着苏裴怡碎碎念着，裴礼轻声说道：“想不明白便不要去想。这柏溪的秋茶格外清甜，还不多饮两杯。”
    裴礼这一句，才把苏裴怡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可她刚举起茶杯，庙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她与裴礼对视一眼，而外厅的张北亦警觉地跑过来说道：“裴公子、裴夫人，你们稍安勿躁，我先去看看再说。”
    苏裴怡瞬时有些慌乱，而裴礼则淡然地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噤声莫言。
    二人屏气凝神，听得庙门之处的声响。
    “来者何人？咱们庙宇今日不接香客，还请回罢！”张北的声音传来。
    而庙外竟传了一阵婴儿的啼哭，随后便是一个女子柔弱的说道：“为何不能接香客？此事我怎不知啊？”
    “半月前便也改了，逢六不迎香客。若想烧香，便明日再来吧”
    “可是……还望庙祝公开开恩，让小女子进去拜一拜医仙。就烧柱香也好！”女子的语气里已有哭腔。
    “这是咱们庙里的规矩，怎可为你一人破得？”
    “可是……可是我是一路从安溪跋山涉水而来，就为拜一拜医仙啊！您就行行好，让我进去拜一拜吧！娃娃一直在哭，我拜了就下山！不然明日再上山来，我这娃娃，怕是经受不住了！”
    “那就别带孩子来就是了。”张北有些不耐烦道，“行了，快些回去吧。咱们这堂间正在清扫，现下不宜燃香。”
    “庙祝公！您就行行好！我求求你了！”女子开始呜咽，“我这娃娃，已经烧热七日未退了，求遍了附近的郎中，喂了多少汤药都无用。都言这医仙庙灵验，您就让我拜上一拜！好让娃娃快点好起来啊！求求你……”
    张北在那处听来，已然有些不忍心再拒绝，他犹疑着回头看去，却见裴礼已经走出偏室，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
    “你先别急，等候片刻。”
    张北说着，便向裴礼这边跑来。
    “裴公子，你看这……”
    “我都已听到了。”裴礼凝眉说道，“若是她当真想拜，就让她进来吧，我们去后院躲躲便是。”
    张北点头应下，正要回头，苏裴怡却在旁说道：“那孩子病重，便是拜了医仙又能如何？病便能马上就好吗？”
    裴礼知晓苏裴怡言下之意，却也只是皱着眉头，拂袖转身而去。
    苏裴怡无奈之下，只得跟着他向后院走去。
    庙前稍作收整，张北才开启庙门，迎那女子入殿。
    而女子跪于佛前，苏裴怡他们在后院虽听不到祈念之语，但听得这婴童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柳菀亦在院中来回踱步，有些焦躁不安地说道：“公子，不过是一妇女婴童，便也不认得我们是谁，就让我前去看看吧。”
    裴礼凝眉不语。
    苏裴怡亦有些不忍心，轻声问道：“裴礼，你说这孩子七日高烧不退，可能分辨出大概是什么病症？哪怕你们不去，让张北给送去些药物也好啊。”
    “未及望闻问切，不可随意开方。可何况是这尚在襁褓之中的孩童，用药更需谨慎。”裴礼轻声说道。
    “可现下如何是好？光听这孩子啼哭之音，我便已心疼不已，那做母亲的恐怕要心痛到肝肠寸断了。就没有法子能救救这孩子吗？”
    裴礼微闭双眼，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可擅自妄为。就当未曾见过她们吧。”
    “可是她们分明就在殿前啊！”苏裴怡起身说道，“那母亲尚跪在你爹像前祈求，而咱们却在此置之不理。我……我真的过不了心理这道坎。”
    说罢，苏裴怡转身对张南说道：“小南镖爷，你能否去前院唤小北过来，我有事与他说。”
    张南看了看苏裴怡，又看向裴礼，叹了口气便向前院走去。
    张北来到后院时，心情亦是有些低沉。
    “小北镖爷，那女子……”
    苏裴怡尚未多言，张北听她问起，便已碎碎念了起来：“这女子也太可怜了！刚刚她在那祷求，我这七尺男儿听了都快落泪了。父母早故，嫁了丈夫还是个残疾，年初也亡了。而今她独自拉扯这孩子，竟还生了这治不了的病！哎……可怜，可怜啊……”
    听到张北如此说来，裴礼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苏裴怡看着裴礼那般模样，心头一横，对张北说道：“小北镖爷，有没有办法，把那孩子单独抱进来，那裴礼帮他看看。”
    “这……”张北面露为难，“这恐怕……有些困难吧？毕竟人家母子一处，我怎好只把孩子抱来。”
    苏裴怡亦低头沉思，许久，才弯唇一笑，说道：“不是都言这医仙庙后住着一个孤寡老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