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坍塌

    车马摇曳。
    苏星原在前驾车一言不发。
    苏裴怡倚在车内，早就没有了力气。
    可她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刚刚那汹涌的火焰以及嗜血杀人的苏星原。
    那样冰冷的眼神，只让她不寒而栗。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苏裴怡平淡说着，又似喃喃自语，“他们……分明可以活着。”
    苏星原听到苏裴怡的声音，愣了一下，驾着车马也放缓了许多。
    他的脸颊尚沾染了刚刚那些人的鲜血，眼神却已变得温柔许多。
    “我是在保护你。”
    听到苏星原这样说，苏裴怡恍惚了几许，又苦笑道：“你伤害了那么多性命，只是为了一句‘保护’吗？你若真想保护我，就该让裴礼带我走。”
    “怡儿，你不明白。若是你落入庄亲王之手……”苏星原欲言又止。
    苏裴怡却冷笑了一下，说道：“落入他之手……和落在你手中又有什么区别？你想保护的……真的是我吗。”
    苏星原凝眸不语，心中愤懑只得用抽在马背上的阵阵长鞭发泄。
    “你应当知晓，今日之事……也并非我所愿！”迎着呼啸地风，苏星原大声说道。
    “事已至此，你还想与我狡辩吗。凶手……你们皆是凶手……”
    苏裴怡脑海之中又呈现了那些残忍的画面，忍不住又是几行热泪。
    “怡儿，你相信我！我现在确是要护你周全！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永远不会！”
    “你要护的分明是衡靖山庄的那座金库！”苏裴怡顿时生怒，又冷笑道，“我若死了，庄亲王定会想尽办法去找裴礼的麻烦。一举两得，赵郡王还真是心思了然啊。”
    苏星原侧眸向她看去，眼神之内皆是复杂的情绪。
    “怡儿，你今日累了，先睡吧。”
    苏星原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掩住了苏裴怡口鼻。
    一瞬间，苏裴怡只感觉鼻息之内一种刺鼻的味道窜入大脑，眼前渐渐迷离。
    昏昏睡去。
    当苏裴怡再醒来的时候，周围皆是陌生之景。
    床褥整洁，而她身上沾染了污血的衣物也已被换去。
    她艰难地坐了起来，只感觉头疼欲裂，周身的每一寸筋骨都在疼痛。
    恍惚之际，昨夜经历的那一切苦楚又瞬间在她的头脑之中释放。
    泪水又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
    关于现在何处，关于她将要面对什么，关于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她全然没有思考的力气。
    只茫然地看向坐在床榻之旁，抱着剑和衣而眠的苏星原。
    许是听得了苏裴怡的抽泣声，苏星原猛然睁开了双眼。
    “怡儿，你醒了。”他立马起身，关切道。
    苏裴怡只淡漠地说道：“杀了我吧。”
    苏星原上前轻轻拭过她眼角的泪，只说道：“这里很安全，桌上尚有些吃食。今日你先将就一下，入夜我再来看你。”
    说罢，苏星原便转身推门而出。
    苏裴怡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挣扎着起身追了过去，却听得门外重重地锁链之声。
    “苏星原！这里是哪？你放我出去！”苏裴怡用力敲着门哭喊道。
    而隔着房门，苏星原却语气里没有一丝情感：“别再哭了，等我回来。”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苏裴怡晃动着房门，却只听得门外铁锁铁链撞击的声响。
    透过门缝向外看去，视线之内，除却苏星原毅然离去的背影，便只有一个荒芜而空荡的院落。
    苏裴怡绝望地倚在门上，却又因一身疲惫，缓缓地向下滑动，直至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她没有了哭喊了力气，亦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苏星原将她软禁于此。
    入夜后，苏星原如期而归，而苏裴怡却依然抱膝坐在门边，一如初时之态。
    这一整日，泪水真的已经流干了。
    苏星原见她如此，亦不言语，只俯身将她横抱于怀，向床榻之处走去。
    苏裴怡想要挣扎，身体却如同僵硬了一般，只得如同一只木人，任由苏星原搬动。
    苏裴怡依靠床壁而坐，苏星原取来温热的粥食，喂到了她的唇边。
    “这许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倔强。”苏星原轻声道，“吃点东西吧，不然你如何熬得下去。”
    苏裴怡侧过头，故意避过那汤匙，茫然道：“熬到何时？熬到你肯放我离开的那一日吗？还会有这样一天吗。”
    苏星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苏伯父与苏伯母的尸身……已经送至医馆，定会被妥善安葬。”
    苏裴怡听言，胸腔之内泪意再涌。
    她不顾眼角滑下的泪水，冷言道：“所以，苏裴怡的尸身，你也一并送去了。是吗？”
    苏星原不语默认，沉思片刻又道：“裴怡，我如此真的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你不是为你一己私欲。你以为裴礼会相信那具尸首便是我吗？”
    “他信不信无所谓。只需庄亲王相信。”苏星原放下粥食，说道，“怡儿，他不止对你爹娘下手。他想要的，是整个衡靖山庄覆灭。我若不救你出来……他早晚……”
    苏星原欲言又止，苏裴怡却已明白了他所说之言。
    “覆灭……”苏裴怡重复着这一语，却不禁苦笑了起来，“而今，衡靖山庄无主，他便以为可以轻易让它覆灭吗？这世间，当真没有王法了吗？”
    “庄亲王早已向圣上递过奏折，冠以私通敌国之罪。圣上已下令彻查此事，封缴本朝上下所有苏氏产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裴怡语气里已满是绝望，“所谓富可敌国，皇上也正好可拔掉这颗眼中钉，是吗？”
    苏星原沉了一口气，说道：“封缴之事择日即启，届时……所有衡靖山庄之财都会填补国库。”
    “难怪那苏齐知如此迫切的想要知晓这金库所在。”苏裴怡冷笑道，“他是怕这金库万一也被查了去，便颗粒无收了，是吗？”
    苏星原沉默不语，只从怀中取出那把匕首，放到了苏裴怡手中。
    一看到那匕首，苏裴怡又想起苏韦温与白宁兰之事，只一刹那，又泣不成声。
    “我知晓这并非什么金库的钥匙。”苏星原说道，“我自幼长于衡靖山庄，如何不知，此物乃伯父伯母的定情之物。而今，这许也是他们给你留下的唯一的一件遗物了。”
    苏裴怡将那匕首死死地握在手中，痛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杀了他……他们不该死……不该！”
    苏星原只轻轻地上前将苏裴怡揽在怀中，安抚道：“怡儿，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我现在能帮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这一夜，苏裴怡不知又哭了多久，而苏星原亦不知陪伴了多久。
    而她并不知晓，这看似安宁的小院之外，早已硝烟四起。
    翌日，封缴衡靖山庄的消息一出，全朝上下轰动不已。
    光是拥挤于苏氏钱庄抢兑现银的百姓，便已踏烂了钱庄的门槛。
    官衙派重兵武力相向，光是抵挡着百姓哄抢，便死伤了无数无辜的性命。
    一家家钱庄、当铺均被贴上了封条，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首饰珠宝、古董字画，从全朝各地的银库之内搬运而出。
    仅是清点查缴之财，便出动了数百学士。
    而仅是安平分号的银库之财，搬运了整整三天三夜，还未搬空。
    谁也无法想到，仅一夜之间，衡靖山庄的商业帝国，便轰然坍塌。
    而谁人也无法想到，这所谓“私通敌国”之罪，竟祸及苏氏麾下的全部老小。
    上至钱庄掌柜，下至银库看守，就连同衡靖山庄之内居住的那些亲眷、孩童，都一并铃铛入狱。
    至此，世间再无衡靖山庄。
    只是苏裴怡，对这一切，尚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