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夜之章 第四八四章 夜色下的大荒

    轻松使用无尽天地伟力挪开挡在上方的机阔，李玄与叶芸儿再次回到了地面之上。
    入目之处已是一片漆黑，按照两人下去的时间计算，此时大约应该是夕阳西下，夜色未染之时，可抬起头来，却竟只能看到漆黑如墨的天幕，天空之中群星黯淡，没有半点微光。
    李玄转过目光，看到废墟之上已经点燃了灯笼火把，沉默的御林军列阵停留在正阳宫前残破的广场之上。
    见到他们两人现身，八位国朝大将军率先跪地行礼，随即数千御林军也黑压压跪满了眼前。
    “恭迎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的“万岁”之声，如同雷霆一般直上云霄，这种被人千万人跪拜山呼的感觉，的确令人不由飘然若仙。
    但李玄却只是微微眯了眯眼，淡淡说道：“永暗之夜降临，你们有闲在此迎接我，不如去看看长安城中那些惊惶无措的市井小民，国可以一日无君，但不可不安黎民。”
    这番话说来，极尽嘲讽，他对于坐上那把至高的椅子，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趣，从前没有，看过李氏的族谱之后便更加没有，见过白衣神主后更是彻底绝了这个念想。
    若他选择顺从，也不过是神主脚下一条叫声大些的狗，领着如今密密麻麻跪在脚下的鹰犬们随波逐流。
    若他不从，也不过是成为神明的敌人，即便肩扛起这一国的权责，却仍旧是在以一人之力与之抗衡。
    所以无论他怎么选择，成为新帝都不会对他有什么实质的意义。
    而他真正在乎的，如今却只是阴阳谷中的那些人。
    这个国度，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将他和他爱的人抛弃了。
    说完这句，李玄揽着娇妻，旁若无人地从正阳宫的废墟之上走下，走过匍匐在地的一众臣子，这才发现，许多身着黑色官服的文官，竟也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便跪在八位国朝大将军的身后，伏低头颅、挺着脊背，好像一条又一条瑟瑟发抖的丧家之犬。
    叶芸儿随着他一路走过，眼神之中流露出些许不忍，毕竟她曾经也算是长安名流，出入宫禁毫无忌讳，堪称长安城上流圈子中最为顶尖的那一批人之一，如今看到这么多王公权贵、大臣名将，都如同奴仆一般跪伏在地，却得不到李玄丝毫的认可，心中也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两人的步伐并不甚快，路过成排跪伏在地的臣子之时，李玄忽然微微一顿，停下了脚步。
    他走到一个看起来品级不是太高却也并非无名之辈的男人面前，抬起脚尖，挑起了对方深深伏低的头颅。
    那人不由自主，浑身颤抖着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十分熟悉的，酷吏的脸庞。
    文道棣！
    五品大司士，文道棣！
    当知道皇帝陛下被李玄一箭钉死在正阳宫王座之上时，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宠臣就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临了。
    但他却没有勇气了结自己。
    当初李玄带着烈火军一路横推，放了他一条狗命，让他给皇帝陛下传信，如今却真的杀入皇城，完成了那看似不可能的壮举！
    文道棣浑身抖如筛糠，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气势如大海一般深广的年轻男子，会如何处置自己。
    但李玄看到他这张脸，却只是笑了一笑。
    “我以为修为尽废，你会被李慕云一刀斩了，想不到他却还是个念旧的人。”
    随意开口戏弄了这厮一句，李玄轻轻放开他，沉声给出了一个选择：“我不会无缘无故做你们的傀儡皇帝，但我也不会无缘无故随意就放过你，文道棣，你想不想活着？如果你还想活下去，我不妨给你一个选择！”
    听到还有一线生机，文道棣瞪大了眼睛，涕泗横流地拜倒在李玄的脚下，颤声道：“主上，您从今而后便是我的主上，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文道棣万死不辞！”
    他说着叩拜不断，殷勤道：“微臣近日偶得幼子，可为主上烹汤进补，以弥补微臣曾经的冒犯，只需主上点点头，我即刻去办！”
    李玄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想不到这个男人为了活命，竟不惜将自己才出生不久的幼子献给他，还要烹汤而食？
    人心之无情可怕，可见一斑！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李玄有些嫌弃地挪开脚步，但心中对于此人的厌恶却在此时达到了顶点，一个人能够将自己的孩子如此无情抛却，那么性情如何不问可知。
    他顿了顿才说道：“你去查一查李慕云登基之初，曾去过一次西北雪原黑松林，那次同行之人都有些谁，还有谁活在这个世上，主犯已经伏诛，但从犯仍有落网，若要活命，那就带着余者的头颅来见我吧，记住，你的时间只有三天！”
    李玄轻飘飘说出了自己的条件，随即也不管文道棣可否做到，带着叶芸儿转身便走。
    远处跪伏在地的镇国大将军，此刻缓缓起身，回头看着李玄二人的背影，忽然高声叫道：“陛下，如今先帝驾崩、正阳宫毁、暗夜降临、大荒乱起，您不在皇城之内主持国事，这是要到哪里去？”
    闻言，李玄的脚步一顿，随即回过身来，淡淡道：“我说过了，我不会无缘无故做你们的傀儡皇帝，大唐如何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
    镇国大将军想不到从李氏皇族宗祠归来的李玄竟然会是这个态度，忍不住疑惑道：“但先帝早有交代，若他半道崩殂，您便是新任帝王，这怎会与您无关？”
    冷冷一笑，李玄摇了摇头。
    “李氏皇族自己砸烂的摊子，便应由皇族自己收拾，你们还有一个神箭侯在世，总也轮不到我一个叛国反贼来做皇帝，不是吗？”
    说完，他再不理会跪在地上的朝臣们，一步一步向着神天门外走去。
    灯火辉煌之下，青年青衫潇洒，少女红衣妩媚，二人相携如神仙眷侣飘然而去，再无一丝留恋。
    镇国大将军怔怔望着李玄二人离开的方向，许久缓不过神来。
    他乃三朝老臣，本心之中绝对不认可李玄这个国之叛逆忽然入主皇城，但这是先帝遗诏，他的忠诚不容他去质疑。
    但真到了这一刻，李玄表现出对于皇位的轻视之后，他反而感觉到心中一阵空落落地。
    即便将军勇武、横扫沙场，但群龙无首难免慌张。
    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是当此异变突起之时，暗夜降临，大荒早已陷入了一片绝望的黑暗，若现在拉开视角看去，便能看到，黑暗之中的大地上，燃起了无数星星之火，绝望惊慌，让原本驯顺的民众，短短时间之内就化身为暴民。
    只是长安城之内，此刻便已经火光冲天，不知道有多少地方燃起了大火，持刀的唐人，在无数街巷之间因为许多莫名其妙的理由开始了搏杀。
    女人被街角阴影里伸出的手拖入了一片黑暗，老者被当街的暴徒一刀两段。
    夜色，解放了大荒之上人们血脉深处的疯狂因子。
    曾经有人说，李氏皇族的人，血管中流淌的都是疯子的血，不然哪个皇朝从来没有一任帝王善终？
    但如今看来，每个人都是疯子，只不过青天白日之下，大家都隐藏的很好罢了，当永暗之夜降临，剥开那张面具，谁是野兽谁是君子，灯火之下，才看得清楚。
    【作者题外话】：今日第三更奉上。